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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倾城 ...

  •   夜色如墨,有条黑影在屋顶上起起落落,一路腾挪跳跃,竟也没惊醒任何人,最后停在一座精致的小楼屋顶上,利落翻进窗户,双脚刚着地,迎面袭来五爪,澎湃劲力催面生寒,他连忙就地后翻,险险避过。

      未及站稳,对方又劈来一掌,汹涌压力罩身,他避无可避,被迫以掌相抗,双手一麻,他心知不敌,转身欲逃,才跑到窗边,被对方抓住后领,紧接着右腿传来钻心之痛,他本能痛呼出声,对方又先一步紧紧捂住他的嘴。他痛出一身冷汗,右腿无力跪到地上,对方捂住他嘴巴的手用力到几乎能把他的颌骨捏碎,以致他一声痛哼也吐不出来,紧接着对方扯下他的腰带把他的手脚捆到一起,又随手撕烂他的衣裳,揉成一团,塞进他嘴巴里,把他从窗户处扔了出去。

      未几,房内雕花木床上传来迷糊女声问:“小花,几更了?”

      黑暗中有清冷男声答道:“寅时三刻。”

      床上传来被褥翻动的声音,既而,满室寂静,终夜无事。

      昔扶城有东南西北四条街,东街有间著名的茶楼,每日客似云来,座位供不应求;北街有间著名的绸缎庄,材质迥异的各色布匹挑之不尽;南街有间著名的胭脂铺,深受城中女子的青睐;西街有间著名的青楼,是城中男子的温柔乡,但令“红妆里”名满帝都却非因那里绣年绮华各样女子应有尽有,而是一个名叫鸢尾的姑娘。传闻鸢尾姑娘美名冠绝天下,世所无双,未得见者为之豪掷千金,攀墙爬树,既得见者为之水米不进,相思成疾。

      “我要见鸢尾姑娘。”一名紫衣男子配金饰玉,通身华贵,抖了抖手里的几张银票,“看好了,这是五千两!”

      管事的青年男子对着五千两银票,面无表情,抬手一招,上来两个大汉,一左一右把紫衣男子拖出门去,随手一扔,紫衣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骂骂咧咧道:“你们,你们真是欺人太甚!不要钱开什么妓院?”

      在红妆里旁边支摊卖小饰品的一个中年男子好心上前扶他一把:“这位仁兄,鸢尾姑娘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么?像你这种拿钱求见鸢尾姑娘被扔出来的莽撞外地人每月里总有好几个!这红妆里的姑娘都明码标价,白芨姑娘二两陪吃一餐饭,芍药姑娘三两弹一首曲,罂粟姑娘五两唱一首歌,菡萏姑娘八两跳一支舞,月宴姑娘五十两陪宿一晚,唯独鸢尾姑娘是无价的,你知道这红妆里是谁开的吗?”

      紫衣男子一脸疑惑,摇了摇头。

      “是蕸娘开的,蕸娘是鸢尾姑娘的亲娘呐,鸢尾姑娘在这红妆里不是因为她是出来卖身的,而是因为她的家就住在这里呐,如此说你可明白了?”

      远处身穿浅绛色衣裳的男子从头到尾静静看完这一幕,开口道:“河叴。”

      身后的少年领命,托着精致的白瓷小酒壶朝红妆里送去。

      红妆里深处的寂静庭院,凉亭四角风铃锒铛,清澈悦耳,鸢尾拥着白色狐裘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拿着话本子,一头乌黑顺滑的长发仅用一支白色山茶花松松簪起,未饰朱钗。那话本子没看多久,她便随手往亭中桌上一扔,点评道:“无趣。”

      身后侍立的双髻丫鬟小葵适时道:“小姐既觉话本子无趣,何不趁此空闲把木槿姑娘送来的曲子看一看,夫人那边已经催问几次了。”

      “改日吧,我昨夜没睡好,现下有些困,要去补觉。”

      鸢尾刚要起来,似是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小花,我昨夜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人打斗?”

      “一个采花贼,我打发了。”只听有男声清冷回答,未见人何在。

      “你怎么打发的?”

      “断了一条腿。”

      “小花,我发觉你下手越来越狠了,以前顶多敲晕扔出去罢了,现在怎么动辄伤筋断骨?”

      “……”

      无人作答,鸢尾又道:“你本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采花大盗,被小凤困在这里做我的暗卫三年,外面都传你采花失手已被活活打死,江湖从此再无‘鬼手娄玦’,你是不是越来越觉得憋屈,所以才拿那些采花贼来出气?还剩一年多,你且再忍一忍。”

      “……”

      依然无人作答,鸢尾正欲继续撩拨他说话,丫鬟小桑捧着个白底彩绘小酒壶自前院走来。

      侍立鸢尾身后的小葵见状,不禁开口训斥道:“小桑,不要随意去接客人的礼物往小姐这里送,念你初来,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小桑性怯,闻责急道:“对不住,葵姐姐,我看这是酒才收的,先前尹公子送的零嘴我没有接,于公子送的胭脂我没有接,顾公子送的珠宝我没有接,田公子送的绸缎我没有接,我看这位公子送的是酒,想着小姐爱喝,才做主收下的。我下次不敢了。”

      小桑心中彷徨,捧着酒壶,不知该留该退,正自犹豫,鸢尾伸出手,懒洋洋道:“给我吧。”

      小桑赶紧把小酒壶递给她,双目低垂,依然不敢看她。

      鸢尾接过小酒壶,未急着打开,对小桑道:“小桑,你来这里也有两月了,都没正眼看过我几眼,你实话跟我说,我是长得有多见不得人?”

      小桑满脸通红,着急解释:“不是的,小姐,我……我……”

      她越着急越结巴,越结巴越脸红,最后竟致语塞,不懂怎样才能让小姐知道,自己家境不好,见识粗陋,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好看到,多看一眼都像是亵渎。

      鸢尾看着小丫头脸红失语的样子,笑道:“别紧张,我逗你的。”

      她打开酒盖,闻了闻,由衷赞道:“好酒!”

      她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细腻的瓷釉:“送酒人可有留话?”

      小桑摇了摇头:“没有。”

      鸢尾盖上瓶盖,随手放到桌上,拥了拥身上的狐裘:“这天气真冷,昨晚梦多少眠,我要回房补觉了,你们自己找乐子去吧。”

      第二天,小桑又端来一小壶酒,送酒人依然未留话。

      第三天,小桑又端来一小壶酒,送酒人依然未留话。

      第四天,小桑又端来一小壶酒,送酒人依然未留话。

      第五天,小桑又端来一小壶酒,送酒人依然未留话。

      第六天,河叴去送酒时,终被邀请入见。

      澹台东临带着河叴跟着小丫鬟一路穿厅过堂,途经假山流水,花圃鱼池,葡萄架秋千,喧嚣声渐远渐不闻,未料在这花柳寻欢之所,竟生生劈出一方寻常天地。

      他终于见到传闻中的天下第一美人,她一身白衣质洁,坐在凉亭中,面前有一壶茶,茶香袅袅,手里却拿着一只酒壶,一头黑亮长发被一支粉色的切花月季绾于脑后,额前散落几缕,衬出些许慵懒。他们走入凉亭,她抬眸,容貌昳丽,未施粉黛而尽态极妍,以他平生所见竟无伦比。

      鸢尾道:“公子远道而来,我请公子喝一杯我们的国茶。”

      “姑娘何以见得在下是远道而来?”澹台东临没有丝毫被人看穿的尴尬,大大方方落座。

      “这城中及各地的好酒,我尝过十之有九,像公子送来的如此上品,倘在我国中,竟未被我尝过,几近于无,况且公子这酒中有一味浮束,普天之下只生长在澧祗国,浮束极难成活,有市无价,如果我没猜错,公子所送之酒便是天下闻名的日觉酒。”

      澹台东临微微一笑:“在下平日不沾酒,对酒道无甚研究,倒是在下疏忽了。姑娘聪颖,在下钦佩。”

      正当此时,蕸娘的贴身丫鬟竹岚走入亭中:“小姐,夫人差我来问,给木槿姑娘改的曲子可做好了?”

      鸢尾随口应道:“明天改好。”

      竹岚听罢,公事公办道:“夫人让我留话,说小姐改这曲子已经拖了一月有余,明日复明日,我这趟如果拿不了曲子回去,夫人以后将不再酿折裳酒。”

      听到以酒相胁,刚才谈笑自若的美人终于面色微变,顾不得他这个客人还在场,吩咐贴身丫鬟将曲谱拿来。

      “竹岚姑姑稍等,我现在改给你。”

      他端起青瓷茶杯饮了一口茶,美人把他晾在一边,低头凝目专注于曲谱,纤纤玉指在石桌上打着拍子,他尚未喝完手中的茶,美人已执起笔,在原曲谱上圈圈画画,大刀阔斧修改起来,宫商角徵羽娴熟置换。

      她放下毛笔,闭目轻吟浅唱,他不由想起关于她的另一个传闻,传闻她是音律大家,天赋异禀,十岁时所作的一首摇篮曲,家喻户晓,不仅在上堇国广为流传,甚至传到了象户国,传到了月徙国,传到了他的国,跨过语言障碍,打破种族壁垒,克服文化差异,时至今天仍然是传唱度最广的一首摇篮曲,可惜她谱的曲少之又少,在摇篮曲之后只出过一首《余蘭渡》。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她对五音操控自如,他几乎已经相信传闻中所说她天赋泯灭,乐感尽失。

      他忍不住随之闭起眼,听她清声浅唱,其音调婉转,高低悠扬,令人沉浸其中,一时物我两忘,恍然不知今夕何夕。

      他生于宫廷,长于宫廷,听惯黄钟大吕,也听过靡靡之音,唯对一人之轻吟浅唱过耳难忘。

      他返国后也曾默下曲谱,令歌姬清唱,筛人无数,此刻极致的听觉感受,日后却是遍寻不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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