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次元谋杀》封魔诉雪

2、第 2 章

　　其实世界的真相，魏安早就看清了，这个世界，有坏人有好人。坏人作恶多端，好人不得好报。结果到头来，那些坏人睡醒了，才朦朦胧想起自己曾是个好人。

　　刚想改过自新，又被比他更坏的人持刀砍死了。

　　凡活着，注定要挣扎，要呐喊，古今皆此。

　　法阵已经布好，时空间封印马上就要解除。神看着魏安，决定最后向他确认。

　　“你想好了？等你到了另一个世界，毕身修为，灵识，甚至武器，都将化为乌有。也就是说，在那个世界，你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一无所有的人。”

　　“在幻境里，你已经说过了。”

　　见他心意已决，神已经不太期许什么“魏安会为了正义留下来”的奇迹了。在解除最后一步封印前，却还是顿住了。

　　“知道你会嫌本尊啰嗦，魏安。况且这话对你来说也没什么大用。还是顺便叨一下，等你到了另一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都将毁灭。”

　　魏安刚像叫他别啰嗦，闻言莫名愣住。

　　“……什么鬼？”

　　魏安眉头一挑，到嘴边的话又硬咽了下去。

　　“什么鬼也不是。”神语气平淡地说，只当魏安一时没听清，或者把这当作一件足以兴灾乐祸天下人的趣事。

　　曾经那数干个飞升者，得知这件事后大多都是震惊。

　　——“搞半天我这辈子唯一的功过就是毁灭世界啊。”

　　“反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虚构的。”

　　“希望会有英雄站出来拯救世界，我就算了。”

　　“……”

　　诛如上类，比比皆是。

　　眼下，魏安的状态和那些人的话不尽相同。

　　“……可是……”可是有那么多人，他们都是有意识的。

　　“你不会想拯救这个世界吧？”

　　魏安不知道该如何拯救这个世界，但这种事听起来就不算简单。为什么不答应，是因为怕吗？不，是因为没必要。

　　“并不。”

　　像拯救世界如此荣耀的四个字，在他这个刀尖舔血的魔尊身上着属不合适。如果他魏安真要拯救世界了，怕是会笑煞天下人吧。

　　神沉然了。

　　那些飞升者，震惊后，再或怨骂或同情几句。

　　最后的选择差不多和魏安一样——离开。但观魏安，他直接跳过了虚伪感慨一番的情节，某种角度看倒是比那些人坦诚。

　　五方功法俱足矣，一声刺耳轰响，两个世界的封印打开了，荧红的阵印腾空而起。一道弧形裂缝撕破了层层虚空。

　　笃定魏安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神无法任他就这样离开。

　　魏安走向那裂痕，被神危声喝住。

　　“魏安，你想知道怎么拯救这世界吗？”

　　“不想。”魏安又前进着。

　　“我应该已经向你重复过了，想拯救世界，就杀了那个作者。”

　　魏安哼笑几声：“我凭何听你的？”

　　“因为只有本尊能告诉你世界的真相，你信，就有一丝拯救这世界的可能，你不信，那也罢。反正信与不信，对本尊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我时间已经不多了。”神笑了笑，片刻之后，笑意戛然而止。几乎是刹那间的变化，龙吟声消失了。只闻一道浑厚的老者声音。

　　魏安本能地回头，一道高大的身影撞入他的眼中。如果说声音已经能给人带来压迫感，那这道真身，足以令人当场跪下。

　　身影足有九尺，玉袖龙衪，帝相风姿。仅一眼，就能识得此人曾经的披星戴月，势敌千军。

　　只有细看，才会发现这仅是一具灵识造就的虚影，且灵识已经相当薄弱，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流逝。

　　魏安瞳孔微缩，在凡间，能令他语气如此震惊的事已经不多了，至少十年以来从未有过。

　　“你是天帝？”

　　“是啊，本尊就是天帝！那个曾经率神兵，辟天地，掌苍穹的天帝。面对那个人？本尊又如何没有反抗过？结果呢？他根本不屑于倾听我们的反抗，就因为一时冲动，写下小说的最后一行字，搁下笔，整个世界都注定毁灭。本尊耗尽所有修为，甚至炼化了并肩作战万年的神龙，才换来这些苍白的真相。”

　　“哪个人？”魏安问。

　　然而下一刻，他瞬间明白了。

　　那个人，创世祖，傲居于神之上的存在。

　　同时，也是一个正被读者骂惨的小作者。

　　多么可笑！

　　“天庭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本尊也数不清了，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这里就是一片虚无，也有可能这里本来就没有时间，本尊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飞升者，他们之中，很少有斗胆一试的念想。大多数只想快点逃走，去到那个所谓真实的世界。”

　　“寻找真正有胆量这么做的人，也是一直以来天界允许人类飞升的原因。为了找到那个救世主，我在人间放出遥言，传说中的天庭，有天宫，有神女，有享不尽的极乐。”

　　天帝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天宫，神女……魏安并不在竟。他在意的，是自己接下来的何去何从。

　　“从来没有人想过为了拯救世界去杀了那个作者？”

　　“不，有人尝试过，可他并没有成功。本尊只能把希望寄于你身上，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将迎来一位主角。”——

　　“魏安，我刚开始对你寄予厚望，年幼的你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虽为孤儿却并不以此为耻，身怀绝世却从不骄吝……你身上所有的一切，都符合一个救世主应有的形象……”

　　“可你没有想到，这个被预判为救世主的男孩长大了。”魏安打断天帝的话，接着说下去：

　　“他渐渐整偏了。与你期许的一腔热血恰恰相反问题，少年开始变得冷血残暴，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两把招魔剑几乎概括了他的一生。”

　　天帝迟疑了很久，最后只说出八个字。

　　“你说了本尊想说的。”

　　“真不巧。我对成为救世主半点兴趣也没有。连创世祖都放弃了的世界，拯救又有什么意义呢？”魏安冷笑，“那个作者很强吗？”

　　“不知道，没人见过他。”

　　“无所谓，他强不强关我什么事。”魏安冷道，说罢，径直朝已经打开的封印走去。

　　“我见过千千万万的人类，众生万相，活着皆有其因缘，或为家族，或为金钱，或为知己，或为力量……魏安，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魏安停下了脚步，刚好立在与天帝并肩而战的位置。他目视前方，封印法阵射印出的幽幽红光辉映着魏安冷漠的脸。对这个似虚似存的烟火人间，他就像未曾有过半分仁慈。

　　“为了自己而活。”

　　一阵注定会有的沉默。

　　“魏安，你想过吗？你杀了那个作者，就可以逆天改命。”

　　魏安带着玩笑的口吻道：“逆天改命？听起来挺不错，若我这么做了，就授于我复活之术。”

　　“适才在幻境，本尊就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复活凡人有违天纲，是不存在的。但是，你杀了那作者，就可以肆意编改小说的情节。你想让谁复活，易如反掌。”

　　封印裂口涌出一阵又一阵灵风，卷地而来，有型的灵风，吹得魏安不得不半眯着眼。

　　他再三权衡着这件事的利弊得失。

　　“如果我没有成功杀了那作者，会怎样？”

　　“应该会反被他杀，但你好歹是他一手塑造的主角……”

　　“逆天改命，你确定？”魏安不想知道别的，只问有用的。

　　“我猜的。”天帝不想骗他也自知骗不了他，“魏安，你这是欲往何处？”

　　魏安正朝封印的反方向大步而去。

　　“去和我自己赌一场。”魏安朗声道，“看看这世界究竟值不值得我去救。”

　　人间。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话倒是不假。

　　不用打听，光看那座已经建成的新皇雕像就知道，人间的日子已经过去不久了。

　　哦？看来新一任人皇是许长安。许长安这个人……不出意外的话，上一任人皇死于他手，历届人皇就没几个好东西。

　　魏安来到这片熟悉的人间，却没有半分安全感。比如现在落脚的这处无名小村寨，村口还遗留着曾经为防魔道中人而设下的半吊子法阵，荒置的瓦泥房还挂了大串的坊间驱魔符。

　　仿佛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为了阻止他而生。

　　可笑？真当他魏安手下的教徒会来袭击这种垃圾村子吗？

　　魏安清楚接下来赌约的规定，但他不会傻到以真身现世。趁四下无人，魏安默念神决，土地里平白生出一具泥傀儡。
　　魏安腾空而起，决定做一个不出面的观赏者，看这一出自作多情的悲戏。

　　泥傀儡有着与魏安完全相似的容貌武器，骗骗这些乡野农人绰绰有余。

　　假魏安拔了剑，摆出一副阴恻恻的嘴脸向屋宅逼近。现在人间正值黄昏，小村深巷前，三两村妇正各自抱怨着家务，一只被拴在门前的大黄狗，比村民先要察觉到异样的气味，嗷嗷朝着魏安吼起来。

　　假魏安面无表情，拖着剑直接走过。那黄狗似乎也懵住了，偏了偏狗脑袋。但就在下一刻，血光飞溅，狗死了。

　　一个正聊天的大妈看到了，吓得退出几米，说来也是胆大，指着魏安就骂：

　　“哎哟！你神精病呢？杀王妈家的狗干嘛？卄，你……你还拿着刀？啊！来人哪！强盗来了……”

　　轰鸣一响

　　旁边的大妈见势也想叫唤起来，见到刚才骂人的大妈被假魏安剑气轰晕过去，几乎没有多想，连滚带爬嚎叫着逃远。

　　魏安并没有想动杀心，他不会对修仙界之外的平民动手。他是魔尊，但不是疯子。

　　“强盗进村”的消息很快顺着巷子，在小村庄内如火如烟地传开了。

　　这个黄昏，三土村的日暮，被鲜血加快了渐红的速度。太阳还是像往常那样慢吞吞地下山，而在太阳之下的小村已经人心惶惶。

　　假魏安拿着剑，表情阴狠。所到之处，哀号遍地。

　　他没杀一个人，那些躺在地上叫苦连天的人最多也就骨折了一条腿。魏安居高临下，甚是不屑。他曾试着去像师妹那样可怜这些弱者，或者有一丝不该有的同情，然而，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

　　看着那些刚才还称兄道弟的人们，见着刀就你推我挤地摔成一团，看着那个牵着妻子的大汉，却先推妻子出来挡刀……魏安面色愈沉。

　　假魏安推开一扇小破屋木门。

　　“你是一个人？快进来，听他们讲村口来了疯子，你进来避一避吧。”小姑娘说着要拉魏安进屋，假魏安皱了皱眉，一把甩开小姑娘的手。

　　这小女孩什么毛病？

　　他现在身上还沾了血，手上尚举着剑。怎么看他都更像是“疯子”吧。

　　除非——

　　魏安仔细看了看。

　　小姑娘两只大眼睛灰蒙蒙的，她眼睛坏了。

　　那是一个矮瘦的小姑娘，虽然瘦小，但一双眼睛大大的，像是蒙尘的玻璃珠子，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半只大眼睛。魏安见过的人中，眼睛和她一般好看的，还只有一人。

　　啧。

　　魏安扫视了一眼屋内，空无一人。

　　奇怪，这种情况下，竟有人会让一个小姑娘独自待在家里。

　　“他们在哪儿？”假魏安嗓声阴沉，抓着小姑娘的衣领，把人整个拎起来，嘶哑道。

　　奇的是这小姑娘倒也不怕，只是茫茫然瞪大眼睛。

　　“我问你他们在哪？”声音由质问变成了低吼。

　　真魏安静坐在小屋深处，面无表情地用法术操纵着土傀儡。

　　“……”

　　“说话！”

　　小姑娘还是没有说话，任由假魏安一通狂摇。只是伸出手指向门外。

　　一阵脚步声，门外跑进一群手中拿着棍子铁锹，或其他防身武器的人。

　　“疯子果然在这！”

　　“听隔村的人说疯子都和疯子站一起，没想到是真的！”

　　“这男的是长发啊，只有贵族和仙爷们才有资格留长发……”

　　“没看他一身血吗？一个乱打人的疯子会剪头发吗？管那么多干嘛，一起揍他就是了。”

　　……

　　来了一大群人，众口嚣嚣。却没有几个人关心小姑娘的安危。

　　魏安啧了一声。施法操纵着假魏安，起手提剑，横刃一放。

　　白花花的剑仞架在小姑娘脖上。

　　此一举，又是轰喊声一片。

　　“哎哎哎……他又要杀人了！”

　　“疯子，真是疯子……”

　　魏安待在暗处，眼观一切。人们的反应令他失望，他倒无心去听那些弱者的喊话，对他而言，这样的场面无非就一个词概括——雀喧鸠聚。

　　靠后处终于有一个声音，是为着小姑娘而吼的。

　　“女儿啊！女儿！我的女儿，有谁救救她？”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站出来说。

　　魏安想了想，驱使假魏安说：“一命换一命，想要救她，救要有人站出来。”

　　此话一出，刚才还嚣尘的人群喊声立减大半。

　　直至一片死寂。

　　假魏安作出一副嘲弄而张扬的模样，冷锐地看着门口每一个人，似乎这样就能激怒他们。魏安其实挺希望，这次疯狂的赌局是他输了。

　　“一命换一命，想要救她，救要有人站出来。”假魏安又不带感情地重复了一遍。

　　这就是他要考验这个世界的。

　　如果是这个世界皆是懦夫与鄙民，那即便拯救一百次，也无济于事。

　　既然想要救人，你们倒是站出来啊。

　　……果然，没有人敢。

　　门外的人们开始互相推攘，手中的武器都作了屁用。仿佛魏安是血肉模糊的阎魔。

　　魏安笑笑，说不清是嘲弄别人还是自己。

　　魏安的笑意很快消失了。他等着，等着有人来救他剑下的女孩，魏安看看天，决定就等到到太阳下山。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他看着小姑娘，她在微微地发颤，大大的灰眼睛深沉沉的。

　　屋外的人已经散了，连小姑娘的爸爸都义正言辞地溜了，说是替她找衙门的人来救人。已经没有人在乎这个小女孩的生死了。

　　一个人也没有站出来。

　　也是，这样的结局是魏安早就料到的。

　　假魏安无力地垂下手，自然也就放下了架在小姑娘脖子上的剑。魏安收回了土傀儡，亲自走到小姑娘面前。

　　真魏安站起来，从暗处走了出来，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小姑娘开囗了。

　　“他们也叫我疯子。”

　　魏安不想说什么，如果真有什么情绪可言的话，他奇怪于这个小姑娘既然没有趁机逃跑。如果她逃走了话，那当然是最好的，就当给自己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小姑娘又说话了：“放心，我不怕你，我知道，我们疯子是不受世人看好的……”

　　可笑至极，一个将死之人，临死前却还在关心别人。魏安无奈。

　　小姑娘说：“我这样说你会生气吧，反正他们就总这样说我，‘那个神智不清的人’，嘻嘻，我其实还没有那么的笨啦。”

　　魏安叹了口气，他捡起假魏安的武器，剑锋一转，刀口离她仅有几指之差。

　　小姑娘自然看不见魏安手中冰冷的剑，仍在自说自话：“大哥哥，我们交换吧，你不要伤害这个村子的人了，杀了我吧。我只是一个疯子而已啊……呵呵呵，等我死了在我坟前放一株百合吧，我挺喜欢这花，但从来没有人送过我百合呢。”

　　魏安执剑的手有刹那的迟顿。也仅仅只是一瞬间。

　　剑光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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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中的武器变为了一枝百合。

　　“大哥哥，好神奇，我闻到了百合花香。”小姑娘笑了笑，一笑而置。

　　魏安挺瓜地拿着花站在那里，他皱了皱眉。心里想着真麻烦。

　　略施法术，一道咒印飘过小姑娘灰色的眼睛前。

　　片刻的安静后，小姑娘激动地哭出来了：“这……我看得见东西了，这是地狱吗？唉……我还活着？！谢谢你没杀我！”

　　“送给我的？”看到那枝百合，小姑娘欣喜若狂。

　　魏安没有回应，只把花放在她手中。

　　“大哥哥！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谢谢你，你一来我就看得见东西了！好神奇对不对？还有这束花，真的好美！嘻嘻嘻……”

　　魏安呆呆地看着小姑娘的笑，还有她举着花连蹦带跳的身形。

　　按理说，这个世界赌败了。并不值的他去救。

　　刚才屋外，明明一个想要救人的人也没有……

　　是他这次抓错了人吗？

　　可是按照自己在内心立下的赌约……

　　也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吧。魏安这么想。

　　小姑娘的背影逆着光融成了温柔的沉红色，太阳用它最后的温度普照着小村庄，他笑笑，竟是第一次不觉得自己轻率的选择太过懦弱。

　　魏安挤出一个麻木的微笑。

　　有一瞬间，魏安看到了另一个少女，同样的麻花辫，同样的轻笑。却没能在故事的最后得到一枝百合。

　　远处传来兵家的马蹄声，魏安知道该走了，天下太平未定，不能让人认出他魔尊的身份。

　　重回天庭，稍息的晕眩后，魏安稳住身形，睁眼又是那无尽虚空，和一道似隐似无的身影——刚才还大致能看出人形的身影，此刻是一具森森枯魂，正了无生气地垂落在地上。

　　魏安定定瞪着那虚影：“你知道另一个世界去哪找他吗？”

　　然而迟迟不闻回应。

　　这世间已再无天帝。

　　魏安抛了剑，面向那虚影，抬手额前，弯腰低头，行满三礼。

　　“魏安啊，看来你又要自己寻找接下来的路了。”他照例在行动之前自我鼓励。

　　刚才在凡间沾上的血迹还未干，魏安抬手拭去了脸上的血，又施法招来剑。没有多余的留恋，向着那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滚滚封印一跃而下。

　　暂别了，这个他活了二十年的世界。

　　他还会回来，也许会剑染那个丧心病狂作者的鲜血，也许会夺过他手中愚昧的笔……他要亲手改写一个容得下师妹的人间。

　　现在，他要去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