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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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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三一仗着一寸从树缝中溢下的光线,自我安慰衣服很快就会被晒干。颇为风度地没有脱了湿透的衣服裸奔,方才店内暖和,加上桌下置了暖炉,他也不觉得冷,一时竟忘了屋外也是秋风萧瑟之时,不过空有一派晴阳的好天色罢了。
魏安从来都不是好伺候的主,若慢了几步,等十八岁的魏安自愈了伤口,定要第一时间去找魏屿,两个魏安撞一块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五雷轰顶的麻烦事儿。
文三一紧跑了一路,从人声沸起的小村到了几乎无人的溪边。野蛇林虫倒不怕,就怕那魏安从哪个牛屎堆里蹦出来掐位他的脖子……当然,这句话用了夸张的手法,一来牛屎堆不可能出现在美丽活泼的小河边,二来相比自己躲进牛粪,魏安更擅长把别人脑袋往牛粪里按。
蝉鸣骤歇,身后的草丛里传来响动。
文三一表示不足为奇。
一船这种情况,连动画片都知道得先来几只小白兔活跃下气氛。然后自己就会发出惊问“什么!?”最后再松一口气,“……原来是兔子啊……”之类俗套的台词。
但是这次的兔子恐怕经历了严峻的进化。文三一清楚地看到第一个从草丛中伸出来的东西——一截剑锋。
锋芒毕露,危机在及。
“哦。我恐怕跑不动了。”文三一息了口气,决定来一句入乡随俗的祷告,“神武殿保佑。”
剑锋挫风而出,直取文三一喉管。
黑衣少年双手握剑,面隆黑布,步伐疾如林中野豹……
他左手紧握的一柄五纹剑,剑光如雨。
文三一仰面朝天,避开一击。幸好他提前保持了跪姿,不然以他那半吊子平衡感,准会平摔在地上。估计不等他爬起来,剑主人已经一剑劈开他脑门了。
剑光斩过,是文三一从未有机会感受过的冰凉。鼻尖和心中都是一寒,文三一这才迟纯地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刀风剑雨的世界,就像是刚出火车站的旅人,面临异地的第一阵风,才从“意识上的我来到了这里”走向“真真正正的我来到了这里。”
按理说还该有一段茫然,可文三一眼下是当真顾不上独自面朝天空沉默。
又是一剑斩来,这一刀是迎着他腿去的。文三一躲闪不及,无奈只得整个人侧身滚出几米。
剑主人轻而易举取得了主动攻击位,已经无需于去试探对手,剑光挥下的速度不减反增。文三一始终处在劣势,手不择机,脚边的木条蹬出几个,鲜少有能伤到剑主人的。一个是纯粹的进攻,一个是纯粹的躲闪。如此数遭,连文三一这个“将死无疑者”都意于这种生死已定的局面还能僵持下来。
剑主人似乎也有了相仿的想法,只恐怕他心中更多的是迟迟与“弱者”周旋的恼意,挥剑的速度愈快,剑法也随之杂乱起来。
对手情绪不稳,正是个突破被动局面的机会。
文三一从剑影中抢下空子,迅速做了一个下腰动作中的起身。
有一瞬间,半缕乌丝趁风缓缓落下。文三一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突然觉得腰上一凉,稍一垂眸就看见几点迸溅的血光。
剑锋刺入他的血肉。文三一咬了咬下唇,迅速抽身躲开。
偏偏是这应该一刀剜下对手命脉的时候,剑主人摘下了始终掩盖额前的黑绸。
一张脸好巧不巧地撞在文三一面前。
最先让人注意的是一双夜眸,眸色是让人安心的沉蓝色,近看却又是黑色瞳孔,相比二十三岁的魏安,黑地彻底而又不至深沉,有一种轻飘飘的少年感。
稍加联想,就知道他正是十八岁时的魏安。
“魏安!”文三一知道在某些情况下喊出对手名字是能自救的。
然而这一次显然不包括在某些情况之下中。
“玄天卫的人不配喊我名字。”
文三一以一个作者水字数时的惊人速度反应过来,“我不是玄天卫。”
这句话听着还算平静。可能正是这受死之前出人意料的平静语气,才让杀人无数的魏安得以暂时怔住。
“所有贪生怕死者都会这么说。”魏安神色仍没有半点动容。
“玄天卫江湖戏称‘悬天卫’,其道中人一身轻功上天入地,身手了得。而我连摔倒都需要再三,退却才能爬起,又怎会是你口中的玄天卫?”
这句话看似简单,其实一石二鸟。一来那些玄天卫皆是面子当金子护着,不容旁人说笑的性子。纵是再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风轻云淡地江湖戏称说与他人听。二来文三一解释的有理,玄天卫轻功绝世,很多人都是自幻习武的能人,总之不该刚才是文三一那样加杂在被吓傻了和手足无措中的态势。
“可是纵观尽数仙门武宗,也就只有玄天卫会扮相古怪。”魏安飞快扫了眼文三一短裤下祼露的小腿,不顾尴尬,以封建时代的大众审美一针见血地总结道,“……为了修炼衣不蔽体。”
“……”
文三一暗暗在心中发誓,如果自己能活着回到原本的世界,做的第一仵事就是给魏安改写一段因为穿短裤被人骂衣不避体的囧事。
“你相信吗?我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而这个世界,是我创造了这个世界。”文三一故技重演。
“不信。”魏安的表情和另一个有信听过这番说辞的店小二如出一辙,只是魏安眼里“这个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的意味更重些。
“但你并不能因为我买不起长裤就说我猥琐。”文三一眼睛只顾瞪着魏安手里那二剑,有些得寸近尺地伸出四根指头,试图把离他脖子只有半盏远的剑仞挪开了些。
“你有病吗?”魏安以为他没听懂,又用玄天卫的语气问了一遍,“汝病否?”
“吾病不口。”
“……”魏安瞪着他。
文三一话一离口就不知道怎么原场,只好堪堪地干笑了两声。
魏安没有再说什么,双手一紧,抡了抡肩,两柄重剑交叉在胸前……
他这个动作文三一再熟悉不过,十八岁前,魏安取人行命时惯用的招数。
“魏清晏今天会死。”文三一再不敢扯废话,冷冰冰地一句单刀直入。
“何出此言?”魏安空摆了两次架势,有些烦躁的一挑眉。似乎料定眼前之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空有嘴欠工夫。只是念及他要死了,带着点戾气问了一句。
“因为我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文三一郑重地看向魏安,恳切道。
“……你什么名字?”
“文三一。”
“文三一今天会死。”魏安也看着文三一,以相同的语气道。
“魏清晏真的有危险,我就是为了帮一个人救她才来的……别,能别在我说话的时候磨剑吗?魏清晏是死在你剑下的……等我说完再举剑行吗?魏屿他……你父亲准备利用你!”
如果说前半段话简直光怪陆离,于魏安而言没有什么吸引力,那后面一句才勉强令他缓下了杀文三一的心思。
魏屿——他的父亲。
的确有些奇怪。
一般来讲,儿子都该亲切地称父亲为阿爹,但每次魏安见到魏屿,那一声阿爹都叫不出口,魏安曾视魏屿为亦师亦友的恩人,得知他的身份后却又很难看待他为父亲。再者,魏屿也鲜少称他为儿子。
魏安心思剔透,他早意识到,魏屿有什么事情蛮着他。可自幼流亡他乡的经历又使魏安把这份不太适宜的父爱看得尤为珍重。何况魏屿待他不薄。
“你觉得我会怀疑我的父亲?”魏安思虑再三,相比一个喜欢胡言乱语的陌路之人,还是另愿相信魏屿。
“你已经在怀疑他了,只是你的良心使你抗拒这份目无尊长的猜忌。”文三一强忍腹上流血的痛,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使自己看上去显得神秘而可信,“魏屿想要的是人皇剑,想得到此物,除非他或他的手下能成为人皇。魏屿没有修为,自然无法成为人皇,这你是知道的,而他眼里最忠心的手下,无疑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儿子……”
“看来是笔交易。”魏安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文三一。收回了手上的剑。
“的确。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告诉你更多……魏安,我劝你在把剑架在我脖子上铐问我的身份之前,最好先帮我一把。不然我就要失血过多一命呜呼了。”
魏安十五岁以前都是经常受伤,后来实力进步,鲜少遇到能伤他的对手,但往日自愈伤口的办法依旧没落下。他看了眼文三一的伤口,淡淡道:“伤口还不至于至命,我找东西给你包扎一下。至于之后的事,你若敢欺我半句……”
“就杀了我吗?”文三一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多嘴道。
魏安没有说话。
“我会先弄清你背后的势力究竟是何方神圣。”
当然,这句话魏安仅是在心里想想。
过了约莫半柱茗的时候。魏安拿着一截不知何处搞来的黑布走了过来。
“玄天卫为什么追你。”文三一问。他不记得《魏安传》里有十八岁的魏安追杀玄天卫这一茬,客观看来,魏安一直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添麻烦的主动杀人者,这件事着实很反常。
“关你屁事。”魏安没有看他。
文三一刚开口就吃了个闭门羹,他记得魏安厌事清净这点,却忽略了他不可向迩这点。
“你又为什么要在杀人前摘下面纱?”文三一摊坐在一处树根前问他。也是自己腹部的剑伤不深,用手捂紧些还能减少流血,不然现在根本没有闲情逸致问魏安问题,直接立好遗嘱找个人继承他的小破小说了。
“我的规矩。”文三一听到他用纹丝不荡的冷漠声音道,“尊重一切对手,杀人前让对方看清楚自己死于谁手。”
这番话他显然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以至于不带半分感情。
文三一身为作者,当然知道他摘下面纱的原因,他这么问是有计划的。
“对了,魏安。”
“嗯?”
“这缕头发是你的吗?”文三一摊开手掌给魏安看。
“不是。”魏安的回答令文三一一惊。
“……”文三一知道,自己的头发不可能有哪一撮那么长。既然这头发不是魏安的,那……
“这头发的主人和你伤口处包扎的黑布出自同一人身上。”魏安指了指天上。
“那人在你指尖上?”文三一反应过来自已头上一直有个东西,当然不是像太阳那样灿烂温暖的东西。刚想说一些什么笑话缓和气氛,同时把身子往远处挪了挪。
“抬头,傻瓜。”魏安却以为文三一在犯蠢,强行扳起了他的脑袋。
其实和文三一想象中的东西相差不远。
两个可怜的玄天卫被高悬在自己布下的暗网里。不肖想,已是两具冰冷的尸体。二人脖上都有一道平整而利落的血痕,伤口不深却一刀致命。以至于尸体能不滴下一滴血。
“这就是你方才与我暂时僵持的原因吧。”文三一几乎肯定地说。
“他们布了暗网,还不止一处,两人用的皆是弓箭这类远程攻击武器,加上来去无踪的轻功,想要扳倒并不容易。”
文三一了然,原来刚才魏安一直是以一敌三。那些看似劈空的剑气原本也不是用来攻击他的。
“这么说来……是玄天卫先来追你的?”
魏安没有说话,只是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
“他们为什么要来追你?”文三一话说出口才恍悟过来行不及言。因为魏安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走开几步了。
“文三轮,你似乎搞错了什么。”魏安说,“我们的交易应该是我问你问题,而不是你尽缠着我。”
“对不起。但这不是问题关键……”
“那你就滚开!”
“重点是我不叫文三轮!”文三一被魏安一带,音量也高了起来。
与此同时,万竹岭——
魏屿怔在一方凌乱的竹屋前,眉头轻锁。
刚才与魏安一战的壮汉已经被手下的人抬走了。
男人握紧了手中的折扇,虽然脸上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但隐在中的左手却揭露了他此刻的心态——干瘦的手背暴起明显的青筋。他的计划应该是完美无缝,究竟是那一节出了差错……
看来那些玄天卫的预言是真的。
“诡月,过来。”
闻令,一道暗影忽逝而至,相继而至的是装束相仿的若干旁卫。
“卑职在。”名为诡月的暗卫缓缓开口,为了隐藏身份,声音是有法力加持的,“请主上下令。”
“魏安跑了……还打晕了‘白虎’……你们都看到了?”
“是。”
“可是你们无动于衷。”魏屿摆出一份饶有兴致的模样,欣赏笑话似的看着他的下属。
自古暗卫都是察言观色的门路,见此情况,为首者稍稍低了低头。
“把头抬起来!”魏屿突然吼出,仲午刚过,秋风正起。男人半边长流海凭风曳起,露出黑发下狰狞可怖的左眼,死灰色的眼白,且没有眼珠。一道寸长的疤痕划开血肉,径直穿过那灰色的眼白。
暗卫们同时跪下。
“用废物这个词形容各位恐怕都是抬举吧。”魏屿态度立变,道貌岸然地理了理袖袍。像一个教训小孩的人,小孩不守规矩就搬出刑具,小孩听了话就赏他个笑脸,“说说情况?”
喑卫队伍总归是要收新人的,很不幸,今天这位队伍后方的新人糊涂得很,见魏屿态度有变,竟愚蠢的认为自己主上消了气,盼着立功似的争先道:
“……少爷扔了那碗‘药汤’,突然和‘白虎’两相对持,从屋内到庭中,我们原本也想上前迎助‘白虎’,不过念及主上平日的叮嘱:不闻本人命令绝不妄动……”
那新人话未说完,就见魏屿慢条斯理地比了个手势。
新人那未及出口的后话是被生生吓了回去。有一瞬间,他还妄想着主上能饶人一命。
然而事与愿违,新人身旁的暗卫军刀在手,不侍他求饶声出口,已是一声惨叫,鲜血毕露。
接着,就像这段麻烦的小插曲没有发生过一样,除了那具有些碍眼的尸体,暗卫队伍其余人依旧死寂一片。魏屿脸上,是平静的微笑。
“我惊奇地发现‘白虎’身上没有一处割伤,也就是说,魏安是在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打败了你们中的最强者。而且仅用了四分之一个时辰不到。”
“是。与妖盟盟主一战,少爷的实力有了惊人的长进。”
“……魏安更强了,这就是你们畏惧一个十八岁孩子的理由吗!?看看我的手下都是群什么人。真是极好,极好……”
“属下认为……会不会有人伪装成少爷?”
“不可能。我留心过,当年烙在魏安身上的血龙印并未消退。血龙印仍老人皇留下的神印,天下独彼一件,不可能有人伪冒。”
魏屿招呼为首的那个暗卫听令。
“兹事体大,你派人暗中追察魏安,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魏清晏那边,我亲自过去见她。其他地方也都派人留意,莫要打草惊蛇。”魏屿交代完了吩咐,想来又觉得该再补上一句,“若出了半点差错,你们都是死无全尸。”
“属下领命。”诡月向魏屿行告退礼。
“还不滚?”魏屿怒喝一声。
一众人同时移形离开。
只有为首的暗卫原地跪着,迟迟不言。
“诡月,何事不可言明?”魏屿皱眉道。
“……少爷走之前留下话:楚重楼今日……必死无疑。让……楚重楼去离魂殿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