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暖萧瑟待隅望》亓纪昂

4、往事前尘蓦回首

　　此时，在医院睡到七荤八素的女子就是棠曾，来自榆安。
　　因父亲姓棠、母亲姓曾，所以父母将姓氏叠加为她取了这个名字。若用现代眼光来看，也算是种挺新式的起名方法，但她却一直认为自己的名字就是笑话。因为，每当她解释棠曾两字的来历时，都会引来满堂喧闹。也因为棠曾同唐僧谐音太过相似，她从小便得了个“师父”的绰号。
　　漪涌西临漪水，是河流汇聚于此冲刷出的大片肥沃土地。祖辈人为感谢自然给予的鬼斧神工，取漪冲二字作为地名，后改同音“漪涌”。
　　而榆安则是离漪涌较近的一个地级市，其四面环山、坡高路陡，发展受到很大限制，自然各种规模都不比漪涌。
　　于是，大学毕业之后，棠曾便选择来漪涌工作。拼死拼活六七年，虽然个中辛苦不少，但也总算为自己打造出“一隅”天地。
　　不过，棠曾本就生得稀眉薄唇，又不善化妆修饰，更显得长相平庸了几分。日常除却还债，还要守着为数不多的工资去生存，也就自然成就出一个计算器式的大脑，难以如其他同龄女子那般漂亮而优雅的活着。
　　然而一个几近吝啬的人，却为何突然性情大变，花钱雇人同自己拍婚纱照呢？也许半月之前，在她自己看来，这种行为都近乎癫狂——
　　“这虽然不是我们盛图的大项目，却相当考验你们的实际能力。哪个组做得好，不仅可以获得奖金，还可以参加集团的晋升培训。培训以后会获得什么样的机会，相信大家心里都明白”，上班伊始，边经理便开始了他斗志昂扬的动员大会，“胡淑华、棠曾，我十分看好你们两组，给我加油干，明白吗？”
　　听到点名，棠曾若有所思的回应，脸上全无半点表情。
　　胡淑华则平静的用余光瞟了她一眼，转而笑容满面，“边经理，请您放心，我们这次一定会拿出漂亮的方案！”
　　散会之后，胡淑华匆忙招呼三名组员集合，几人抱着各种资料便进入办公室中展开讨论。大家煞有其事的将房门关到密不透风，还放下百叶窗严阵以待。
　　棠曾看着好笑，但也不便直接表现，于是示意任垚同两名实习生前来开会。
　　“你看对面，多会表现呀”，任垚撇撇嘴，格外义愤填膺，“都是组长，他们人数占优势不说，还把持着四大创意高手。再看看我们，就你带着这几个半吊子，要什么没什么，纯粹就是搬石头打天嘛”
　　“什么意思？”
　　“不自量力啊！”
　　“你呀，要把编俏皮话的劲头用在工作上，早就拿下这个项目了”，棠曾无奈的摇摇头，旋即分门别类摆上文件夹，“我们虽然人数少，但资料支援都是一样的。赶紧开动脑筋，这次绝不能让人看扁”
　　“棠姐，放心”，任垚嗤笑着，似乎对胡淑华的挑衅并不介怀，“就凭咱们几个这肥硕身材，谁要是想看扁，我非得撑死她不可！”
　　春季的漪涌气温升得很快，虽然夜晚略微还能感受到凉意，但白天的闷热却相当惊人。
　　棠曾一组几天没有思路，大家心中不觉都有些上火。任垚看在眼里，也知晓她的脾气，便主动在下班时约上三人，攒了饭局，美其名曰为拓展训练。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煮沸的辣汤翻滚着各类食材，红油包裹之下的美味鲜活透亮，喷香四溢。
　　四人围坐桌前，吃得酣畅淋漓，也顺便将连日疲乏暂时抛到九霄云外。
　　“哎，也不知道胡姐那边，进展的怎么样了”，实习生忽然有感而发，没头没尾的说。
　　“咱们要是不行，她们……”任垚轻轻哼了一声，“棠姐，你就是心太软，总是不争不抢，让边经理……”
　　“你们几个男生再去选些食材，这么点东西怎么够吃呢”，棠曾连忙使个眼色，岔开话题。
　　“部长这次来的目的不言而喻”，见实习生已走远，任垚开始继续解释，“明为视察工作，实则提拔人选。对于边经理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必定要卯足劲升大区负责人的。而依照惯例，在截止日前，他会拿着咱们组的方案前去应征。若做不好，我想今后谁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但若做得好，那必定又是胡姐跟着沾光，我们横竖都是要吃亏的呀”
　　“怎么，你该不是想？”棠曾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跨过……”
　　“嗯！”任垚坚定的点头，暗自赞叹彼此果然心有灵犀，“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先发制人？这些年因为她们从旁搅和，咱们失利了多少回！要是边经理这次胜出，不仅他职位荣升指日可待，就连胡姐也能跟着继续‘鸡犬升天’，试问你真的甘心吗？”
　　“怎么说边经理也是公司的元老，拼搏过也奉献过，虽然这两年是有那么一点……极端，但毕竟也是受现实所迫，我们不能……”棠曾摇摇头，态度颇具玩味，“再说越级上报，搞不好自己也会丢饭碗的”
　　“但是……”
　　“你们回来了，快坐”，棠曾望向手捧食材，兴致勃勃返回的实习生，忽然热情的招呼着，继而与任垚轻声耳语，“先吃饭吧，其他稍后再议”
　　夜里，隔壁鼾声正浓。
　　任垚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早点睡，明天还要体检呢……”她不停品味着棠曾回到家时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自己竭尽全力打拼的事业，在旁人眼中竟会是那样不值一文……
　　一年一度的单位体检是各分子部门大聚会的时间，也是各分管领导检验员工身体素质是否符合公司要求的时间。美其名曰员工福利，实则其中冷暖自知。
　　如果你身强体健，那么便皆大欢喜；但如果遭遇不幸，那么“主动离职”也无可厚非。当然，盛图合同历来只做一年一签，彼此都不必过于担心后续风险。
　　“小棠姐”，看到倚在栏杆旁，刚刚安排好一众体检事宜的棠曾，地市分部的同事热络的打着招呼，“你好像瘦了很多，最近又减肥呢？”
　　“我一直就是减肥在路上，体重不变样”
　　“是啊，姐，你最近还真是越来越显瘦了”，任垚扯起她的衣角，随声应和，“这件外套之前那么紧，现在却松垮的不成样子”
　　“没错，任姐说得对！”
　　任垚乘胜追击，故意打趣，“你每晚做什么健身项目呢，分享出来让大家也学习一下”
　　“我不也就是跑个步，没什么特别的啊。只不过前几天有点头晕脑胀，就不怎么想吃饭，应该是饿瘦了吧”
　　“哦，这么简单经济的减肥方法，我必须得试试看呀”，地区分部同事心领神会，也随即开起玩笑。
　　“没错，春天不减肥，夏天徒伤悲”，任垚唇角微扬，点头示意，“绝不能让棠姐独占鳌头！”
　　接下来的几日，一切如故。
　　胡淑华一组加班加点，忙得如火如荼。
　　而在连续吃过几顿大餐之后，棠曾也突然茅塞顿开般有了灵感。大家便共同努力，开始了全盘筹划。
　　“我认为这个方案，可以先确定几个部分，比如，第一幕是父母，以亲情角度来展现产品……”实习生在小组讨论会上率先发言，似乎胸有成竹。
　　“我认为，大家也可以利用时间交替作为组成部分，突出‘它’的特性与差异”，任垚继续补充。
　　“嗯，没错！”棠曾表示应允，却有些心不在焉，“我们接下来就按照既定切入点各自构思创意，两天之后再另行讨论”
　　匆忙结束话题，她便立刻取出手机，接通电话。
　　不知为何，今日持续的铃音，竟搅扰得自己心乱如麻。
　　“喂，请问是……”电话另一端，很快传来客气的询问。
　　棠曾有些诧异，陌生的号码与嗓音始终令她警觉，“您……哪位？”
　　“这里是漪涌大一院，您的体检报告需要自己前来领取，想问您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哦，咱们医院的服务何时变得如此到位？”棠曾不禁笑笑，终于放松戒备，“那好吧，我今天下午过去”
　　作为本市知名公立三甲医院，按照常理，工作人员并没有电话通知患者的闲工夫。然而此刻却一反常态，着实让人摸不清头脑。
　　棠曾只觉蹊跷又好笑，便随口答应下来。
　　请了假，闲庭信步地走在去往医院的小路上。前几天还满枝萧瑟的树木，仿佛一夜间就绽放出新绿，透过阳光折射出如玉石般晶莹剔透的颜色，分外耀眼。而她忍不住思忖着医院通知自己的真实目的，倒是对满目的苍翠有些漠不关心。
　　“郝医生？”护士引领着棠曾，来到一处办公室门前。
　　由缝隙向内望去，一名男子背门而坐，熨帖而雪白的衬衣，竟明晃晃的有些刺目。
　　他手中握着签字笔，娴熟的转着圈，似乎并未被护士的前来打断思绪。
　　棠曾按捺不住，便索性推门，“郝医生，是您让我亲自来取体检报告的吗？”
　　单刀直入，一贯是她的风格。
　　“嗯？！”
　　男子立即转身，终于回过神来。然后，颇有默契的点点头，示意护士先行离开。
　　“棠棠，你什么时候结的婚，也不通知我一声？”
　　“棠棠？！”棠曾错愕，微微蹙眉，“我……什么时候结的婚……好像同医生您没关系吧”
　　“呵……怎么会没关系”，男子浅笑，意味深长的感慨，“几年未见，我变化有这么大吗？竟然连你也认不出”
　　“嗯？”棠曾听罢，愈发诧异，便不自觉认真端详起来。
　　眼前的医生目若朗星，文静儒雅，身上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确实像又不像某个她认识的人。
　　“嗯什么，难道师……”男子备受关注，不禁有些赧然，便假装以挠头来掩饰紧张，那左侧耳边的豁口，也旋即映入棠曾眼帘。
　　于是一个名字，便突然神奇般的闪现于她的脑海。
　　“一……你是一只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