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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轰 ...

  •   第二天,奇奇还是保持着刚躺下的姿势,窗户外一如往常热闹、喧嚣,她眨巴眨巴眼睛。

      昨晚大概是做噩梦了吧。

      脑海中突然闪过梦中那个白色身影,她像幽灵一样戴着镣铐走向深渊……

      尤弥尔。

      奇奇心脏骤疼,喘不过气,费林的话像街区正中央的钟一样,带着回音与庄严,响彻心扉。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奇奇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摆出了个防备姿势。

      “你不要害怕,我是来道歉的,奇奇,你感觉怎么样了?”安迪和拉姆吉一起从门缝中探过头,看奇奇有松懈,拉姆吉哒哒哒跑过来抓起她的手。

      “费林爷爷就是这样子的,他老吓到别人,姐姐不怕,下次我们不理他。”

      奇奇额头的汗啪嗒一声滴到拉姆吉的小手上。

      屋子的死寂持续了好一会儿,奇奇才缓缓开口道:“他说的话,你们相信吗?”

      安迪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和拉姆吉相互看了看对方,说实话,这让奇奇更有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不管怎么说,这是他一辈子的信仰,且不说费林爷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作为一个科学家,能将自己的理念贯彻始终,并为此忍受屈辱与折磨,这本就值得人尊重了。”

      “也不管他说的对不对?”

      “真相没有出现之前,对与不对难道不都是对的吗?”

      奇奇尽量控制住跳动幅度越来越大的心脏:“玛丽……是谁?”

      “姐姐知道了?费林爷爷也说起这个了吗?好奇怪啊,他已经很久不跟人提这回事了……”拉姆吉若有所思的看向安迪。

      安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刚见面时的儒雅随和,他朝这边轻轻点头,示意拉姆吉可以往下说。

      “玛丽奶奶就是安迪哥哥的奶奶呀,是之前我跟你提到过的,费林爷爷的红颜知己。”

      “能理解想法这么奇怪的老头,奶奶也不是一般人啊。”奇奇勉强笑道,就这么笑着笑着,某个念头顺其自然地出现在脑海中,突如其来,又理所当然一般……

      “真想看看哪个老太太啊,肯定特别漂亮。”

      “奶奶肯定也想不到,自己百年之后还有年轻人对她感兴趣哈哈哈。”安迪从衣服领子下掏出个银光闪闪的东西,平日他藏得太好,奇奇根本没注意到。

      这是个镂空的水滴状怀表,和相当精致的外壳花纹比起来,里面的照片却旧得让人感觉看一眼就会碎掉。

      奇奇没想跑掉,但也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也就是说……就是说…这个老人,她…是知道费林爷爷的假说…这样子?”

      “姐姐,你怎么抖地这么厉害?”拉姆吉被眼前泪流不止却仿佛仍然置身事外的奇奇吓到了,他松开她的手,缓缓靠近一旁的安迪。

      “对不对……她是知道的,她是知道的。姥姥她……”

      她看着那张照片自顾自地念叨着。

      岁月还没来得及在照片中老人的脸上大动刀子,她穿着修身连衣裙,带着硕大羽毛帽,怀中抱着的孩子还在哇哇哭,她的脸上尽是无奈的宠溺,眼底的野心与骄傲也一览无余……这是奇奇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从有记忆开始,身边的人类只有她一个而已,在那个林中的小木屋,她会烧饭,会做针线活,会帮小动物包扎,会砍柴,会打猎,会说……因果,她训斥她,教她学习东西,表扬她,说她是全天下最听话的孩子。她在那座小木屋寿终正寝,是她亲手埋葬的,她在那儿守了好几天,下了场大雨,坟墓旁的桔梗花开了一地。

      她叫她,奇奇。

      “奇奇……是你。”

      “你也是奇奇。”安迪疑惑地朝这边歪头。

      “我想找费林爷爷,我知道你在这儿,我想跟你聊聊!”奇奇突然抬头。

      老人连尴尬的样子也不愿意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掀开帘子走进来,他甚至没有看到一边的拉姆吉和安迪,目光灼灼,直奔床上毫无冷静可言的奇奇。

      “你们出去。”

      “姐姐……”

      “出去!”

      这是奇奇第一次暴露凶狠,她控制不住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总之就是防备,本能赶在了理智之前,她没有办法思考,奇奇是谁?自己又是谁?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大脑一片混乱,如果费林的假设没错,那她初到地球,大概也是像这样一片混沌。

      “玛丽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知道,请你一字不落地全都告诉我。”

      费林把凳子踢到床边,驮着背吧唧吧唧嘴,他两手放在背后,即使这样的动作还有本就愁容满面的面孔足以令人心生可怜,但她还是在防备,说不清道不明地充满敌意。

      “我们做科学家的都是靠同行相互认证,相互吹捧才能步步高升。左一个学说,右一个学说,这儿一个专家,那儿一个博士……后来政治家也要来分一杯羹,奖杯专利走走过场都是小意思,日子久了,科研室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我啊,输了。因为我的学说不能收到看得见的利益,重启世界什么的,保不住上边人的财富和权力。我输了,哈哈,输了,带着我的数据和分析,输的彻彻底底。”

      “然后我遇到了玛丽,她是个艾尔迪亚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她能相安无事地生活在难民营外,甚至还组建了和睦的家庭。她心心念念解放艾尔迪亚人,在高台上演讲的激情,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一个偶然机会,我告诉了她我的计划,本以为她会当笑话调侃几句就算了,结果她却一直鼓励我,带我私下拜访收容区的人,为后续研究提供了不少灵感。”

      “没有她,我或许都忘记了科学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可能会早就被研究室那些脏东西们洗脑,把我目前最珍贵的东西贬得一文不值……我答应她,一定要用我的科学为她的梦想做些什么,我们约好,要相互支撑。”

      “但那场灾难我没能阻止,是上边人安插的眼线。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身边早已布满陷阱,没有直接威胁到我,却把周围的人焚烧殆尽。一个科学家而已,能有什么大出息,他甚至连从哪里冲进火场都不知道,他千辛万苦,在地上疼到打滚,到最后也不过只救出一个婴儿。上边的人到底要摧毁他的什么?大火落幕,图穷匕见,我被安了个勾结叛变者的罪名,连带着我的学说一起为人所不齿,它再也没有了被讨论的价值……他们抽走的是一位科学家的灵魂。”

      “你更像是在说自己的事。”奇奇低头道。

      “玛丽在那边一定也会支持我的……我们约好了。”

      但姥姥没有,姥姥从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杀掉我?

      “我们约好了……我是一个科学家…”

      老人的状态似乎不太对,他盯着奇奇像念咒语一般嘴唇上上下下。

      奇奇感到浑身上下汗毛立了起来,老人嘴角白沫不断溢出,缓缓亮出的双手中,匕首直对那双漆黑的瞳孔。

      “啊!!!”

      沙哑的尖叫刺破清晨的天空,像是濒死的马儿拼尽全力的叹息。

      安迪和拉姆吉冲进房间,彼时奇奇被摁在床上,尖锐的匕首就在脖子数厘米处。

      这是赤裸裸的杀意,比之前面对的任何一个人都扭曲,比亡命之徒还亡命之徒。奇奇拼尽全力才止住下坠的刀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老人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我是科学家…约好的…我们约好了。”

      他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嘴角的白沫,不断滴在奇奇脸上。

      “啊!!!我们约好了!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爷爷!”

      安迪扑上来搂住他后背,拉姆吉哇地一声哭出来,周围的邻居该劳作的劳作,该进城的进程,帐篷里这么大的动静,竟然迟迟没有其他人介入。

      费林大吼着扭动匕首,奇奇的力气快要透支,匕首尖端反射着阳光一丝丝接近,她感到越来越害怕,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明明没做坏事,为什么非死不可呢?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处理不合适的问题最后要全部推给一个人?眼泪顺着眼角落下,那如果都没有意义的话,就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

      无所谓的。

      “能证实你正确的是我,你杀了我,就没人会认可你,你不杀我也不会有人认可你,哈哈哈哈哈,你到死都不会被人认可,你的约定才不会实现哈哈哈哈!”

      奇奇突然大笑。

      对啊,凭什么为了一个无聊的执念去死,既然什么都无所谓的话,就大声说吧,反正,只是一场梦而已,对,只是一场梦。

      “你这话太过分了!”安迪突然呵斥道。

      “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爷爷的假说谁能证明?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

      费林的匕首突然掉落地上,接着,他的双肩开始抖动,布满老茧、又大又皱的双手缓缓举过脸庞,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就像被抢走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始掩面大哭。

      奇奇从床上坐起来还在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眼角的泪水简直就像太开心,情难自禁,甚至捂着肚子笑地上气不接下气。

      安迪的已经气红了脸,拉姆吉的哭声更大了。

      明明是个清晨,怎么噩梦还是没有褪去。

      “奇奇!”

      安迪大声呵喊道。

      这声中气十足的呵斥吓到了奇奇,也惊到了老人,他突然弯下身子,捡起脚边的匕首。屋子里谁都没有反应过来,他竟然朝身后刺去。

      “我……爷爷,我是安迪啊。”

      一撮黑发顺着匕首掉落地上,奇奇及时从身后拉住费林。

      “啊啊啊啊!”

      凄惨的叫声充斥着整个房间,他现在是个名副其实的亡命之徒,不知道心中的执念捆了他多久,不知道他在底线附近徘徊到何种程度,现在终于释放出来了,以最原始,最剧烈的方式表达着他的怨念,他的不满。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容不下一个科学家的天方夜谭,怎么就吝啬对他费林的赞美与认可!

      “拉姆吉,你出去!爷爷现在情况不对,快去叫人!”

      费林已经骑到安迪身上,就像刚才压制奇奇一般,他的匕首就在大动脉附近来回试探。

      奇奇试图从中间将两人拉开,但安迪却大声喊着让她离爷爷远一点。

      老人的声音,年轻人的声音,一个比一个撕心裂肺。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做了这么可怕的梦。

      安迪到底是不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加上常年在外漂泊,身体孱弱些,没有人干预的话,怕不是真会成刀下冤魂。至于费林,那种病,奇奇也是知道的。调查兵团的新人第一次遇见巨人时,被吓到失去意识然后无差别攻击的情况都有的,倒不是意志薄弱,而是每个人神经有粗有细,细一点的敏感,一次致命惊吓后,再微小的响动都如雷贯耳。

      “你别烦我!”奇奇强硬地插入二人之间。

      费林的双手被控制住,整个人更加疯狂,他一口咬住奇奇耳朵。钻心的疼痛传来,奇奇没有办法,只能一把握住身下的匕首,大喊对安迪喊道:“走啊!”

      “你……”

      安迪看着鲜红的血流出来一时不知所措,费林还在挣扎,奇奇忍不住疼痛叫地很大声。两人缠打着缠打着就到了床边,奇奇自己也没注意到,面前的人突然向后倒去,带着她,带着那把匕首……

      安迪瞳孔中一道血色的瀑布喷涌而出。

      沙哑的声音大声喊道:“我是对的…对的。”每句话结束都伴随着大口鲜血吐出。

      对面的身影也全身鲜红,宛如罗刹一般立在窗户射来的阳光中,她似乎错愕了一下,但更多的是面无表情,好像刚刚发生的惨事根本与她无关,甚至,她还拔出那把匕首,重新插入老人的心脏。

      房间再也没有了声音。

      “走得干脆些吧,没救了,”奇奇疲惫地仰头,“也好,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了。”

      安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黑红的鲜血顺着凳子绕了个弯流到他面前,他瞳孔放至最大,嘴唇翕动着,缓缓往床边的尸体爬去。

      “姐……姐姐。”

      奇奇回头看到拉姆吉身后带着四五个村民,大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在一旁围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被屋里的人吓得一动不动。

      指尖的血滴顺着脚步留下印记,奇奇已经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血了,脸上,衣服上都有大片痕迹,在拉姆吉眼中,她肯定再也不是那个天使姐姐。

      “后天的祭典,不要去。”离开帐篷时,她悠悠说道。

      是时候说再见了,真的不是什么好的结局。

      “我会继承爷爷思想,我绝对会的!”

      那是安迪的声音,不知道他说这句话作何表情,奇奇愣了一下,只是重复道:“祭典,不要去。”

      “抓住她!她害了老费林!”

      “抓住她!”

      村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带着悲痛高喊着。

      拉姆吉的爷爷也在其中,擦肩而过的瞬间奇奇看到了他眼角的泪花,只是不知道,这眼泪究竟是为谁而流呢?

      再见。

      奇奇拔腿就跑,被叫骂声追逐着,被命运追逐着,不知道要跑往何处。

      ·

      收容区内的某座小平房。

      吉克换上崭新的西装准备出门。

      中东战争,若不是莱纳及时的掩护,他现在可能就不存在于人世。大难不死,才显得梦想和使命更加珍贵。

      走到门口时他又忽然折回来。卧室角落里有个红漆小木柜,他从一沓文件的最下面取出了个薄薄的纸张,纸张上歪歪曲曲写着看不懂的字母和数据,他反复确认,又叹了口气,仿佛收到旧友离世的信函。

      “总之先探望莱纳,然后再告诉她吧。”

      他整了整领结,吹着口哨打开门。

      就在同一瞬间,一团鲜艳的东西冲进他的怀中,还带着沿路行人异样的眼光。吉克顺手揽着她进门,周围窗帘拉得紧实,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祖宗,找你呢正,怎么,这是跟人打架了?”

      奇奇推开他的双臂。

      吉克皱着眉头强硬地摁住她:“伤得严重吗?”

      “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奇奇笑着,标志性的黑瞳暗淡无光。

      “你既然这么问了,我就不说废话。实验失败,你的血液样本中没有发现抗体成分,还有,根据对比分析,你……其实是个纯正的尤弥尔子民。”

      那之后,奇奇就彻底没了意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哭又笑,逼得吉克不得不注射镇定剂,还是歇斯底里后就这么睡去了,醒来后发现自己置身战场也是后话。

      总之,她只记得当时真的好希望,好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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