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利威尔bg）》天降恒运

67、科学家

　　马莱和中东联军的战争已经持续快四年，现下总算到到了足以决定胜负的分水岭，两边增援不停被派往斯拉巴要塞，但无论结果如何，巨人只手遮天的历史都将会被改写。马莱国内从一开始的人心惶惶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人们的生活并没有发生太多变化，只要收容区内的尤弥尔子民没出乱子，只要曾经的艾尔迪亚王国不再崛起，权力易位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没什么影响，充其量是敌国难民不停涌入街上治安乱了些而已。

　　奇奇认真地摆弄着竹条，一个篮子马上就要成型。她意外轻松地融入了难民营的生活，比当时融入调查兵团还要快，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太多规矩，天亮时听到有人说话就起床，做些手工、帮帮周围邻居看小孩儿或者走很远的地方提水，晚上想多聊会儿天、喝点小酒也不成问题。

　　拉姆吉从今天早上起就坐不住了，平日编篮子比谁都快的他眼下连一个篮子都没编好。地平行线那边没有什么变化，哪有什么人会无故造访这个穷酸地区，话虽这么说，虽然生活大体拮据，但不影响奇奇心中“世外桃源”的赞誉。

　　“再怎么看也不会突然出现哦。”

　　“你不是也经常等着艾伦哥哥过来。”拉姆吉盯着远方漫不经心道。

　　好像是这样子的？

　　自那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刊登关于那场战事的报纸也停在了吉克他们出发那天，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艾伦又在忙些什么？

　　“啊！回来了回来了！”拉姆吉突然扔下手中的竹条跑出去，“阿翁！他们回来了！”

　　奇奇抬头看见远处似乎有两个黑点在往这边缓缓移动，沐浴在朝阳中，衣衫似乎还被晨风吹起。

　　拉姆吉从屋外探出个头大嚷道：“阿姐阿姐！看我说的对吧，他们回来了！”

　　“行了行了，知道你很开心了。”奇奇无奈起身道。

　　身影越来越近，等奇奇看到两者真容之时不自觉有些意外。

　　年轻人似乎与她年龄相差不大，也许是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他皮肤有些黑，眼角蔓延出一圈细纹，嘴唇也干裂起皮。他身旁的老年人更不必说，腰已经快弯成九十度，白发结成块遮住眼睛，奇奇根本看不到他长什么样子，但头顶部的发丝已然寥寥无几。

　　她意外的大概是不远处的两个人与难民村所有人的长相不同，面部线条柔和不少，打扮也显然不是对襟、方帽。要说的话，把他们放进城区来来往往的人群倒也没什么违和感，当然除了有些落魄外。

　　年轻人将早就跑过去迎接的拉姆吉抱好高，然后三人一起拎着行李往这边走。

　　“哥哥，你猜她是谁？哦不，你猜她叫什么名字？”

　　奇奇还没开口，拉姆吉就先拉着那个年轻人直挺挺地站在她面前。

　　“客人吗？不过，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没头绪啊。”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

　　“您好，出于一些特殊原因，我借住在这里。”奇奇弯了弯腰。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年轻人有些眼熟，或许是他的精气神很招人喜欢，或者就是纯粹眼熟，奇奇歪头笑道。

　　“我叫……”

　　“唉，等等。”拉姆吉横插在两人中间，“哥哥你猜猜这个阿姐叫什么名字，猜猜嘛……你知道的，呐，就那个。”拉姆吉坏笑着看着那个年轻人。

　　“你这么暗示我，莫非……奇奇？”

　　“唉？”

　　“猜对了！”

　　“不是等等，唉？为什么？”奇奇还在发愣。

　　“哈哈哈哈哈，奇奇也是我的小名啦，拉姆吉之前会经常学着邻居没大没小地乱叫。”男生解释道，还狠狠揉了揉拉姆吉毛茸茸的头发。“我真正意义上的名字是安迪，姓氏什么的不重要，不知道小姐的大名是……”

　　“就是奇奇，没有姓氏。”

　　“哦？这样啊…冒犯了。”
　　“哪里的话。”奇奇不清楚没有姓氏大抵意味着孤儿的意思，于她而言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还不如一句突如其来的“冒犯”让人摸不着头脑。

　　谈话间，爷爷搀着那位长者进入帐篷，拉姆吉摆好凳子等他们落座。

　　“费林爷爷，您想起来我了吗？我是拉姆吉啊。”

　　老人低着头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拉姆吉抬头看了看安迪，然后两人神情都有些落寞。

　　“病情还是没好转吗？”

　　“没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毕竟……”安迪取过老人身上的包袱，又帮他倒了杯水。

　　“安迪长高了。”拉姆吉的爷爷笑着打量着他。

　　“拉姆吉也一样哈哈哈哈，我好久都没回来，还是这里待着舒服啊。”

　　“嗯，拉姆吉？拉姆吉在哪儿？”白发苍苍的老人大梦初醒一般惊叫着。

　　“这里，在这里！”拉姆吉应声蹲在费林膝前，任由那双粗糙的双手在脸上划来划去。

　　“不错，不错。”老人沙哑的声音摩擦着空气，就像自己的声音也被感染了一样，奇奇不由得替他清了清嗓子。

　　“爷爷的病情还没有好转吗？”拉姆吉回头道。

　　“嗯，兜兜转转数十个国家，还是老毛病，拉着人就开始乱侃，医生、还有大多数人都被当场吓跑，好点的情况就是会有小孩子当听故事一样乐呵呵等他讲完，但后来……甚至越来越怪异，连小孩子也不敢接近了。”

　　“哥哥这次回来是……”

　　安迪无声低下头，默认拉姆吉心中最坏的打算。

　　“没事……哥哥也陪费林爷爷这么久了，该还的恩……也够了，这次就不要离开了。”

　　安迪默默坐到桌边给老人喂水，水滴顺着胡子流下来肉眼可见变得浑浊。

　　“我想帮他洗个澡。”安迪故作轻松说道。

　　奇奇在一旁早就有些尴尬，连忙应道：“哦哦，我这就去准备洗澡水！”

　　浴室非常简陋，不过是个用各种布料围起来的小空间，中间一个半人高的木桶，旁边倒着生锈的水管，仅此而已。晨起烧好的热水现在变得温吞，奇奇索性将一整壶都倒进木桶。

　　拉姆吉、安迪搀着老人走进房间，拉姆吉爷爷应该去准备午饭了，就在老人靠近木桶的时候，奇奇手腕被狠狠抓住。

　　“你长得不像是这里的人，你是谁？马莱人？艾尔迪亚人？哪边的？天上的吗？天上的恶魔？”

　　“哈？”

　　“又开始了……拉姆吉，你带客人先出去，这里交给我就好。”安迪强行将老人拉往一边。

　　“天上的恶魔…什么意思？”奇奇悄声问道。

　　“就是爷爷的故事啊，因为他是看星星的人嘛，所以就老觉得恶魔都是天上来的。”

　　“恶魔，是指艾尔迪亚人吗？”

　　“不是，是能让艾尔迪亚人变成巨人的东西。”

　　奇奇顿了一下，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有的人类能变成巨人好像已经是理所当然，虽然嘴上说着大家都是人类应当平等对待，但无论是她还是吉克都没有思考过“源头”的问题……

　　“呐，拉姆吉，费林爷爷为什么会成现在的样子，方便跟我讲讲吗？”

　　“邻里都知道的，费林爷爷是个疯老头儿。”拉姆吉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而且是被马莱政府抛弃的疯子，对，他和安迪哥哥都是如假包换的马莱人。”

　　奇奇缓缓拉开身边的凳子。起初，她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宏大的故事要在眼前展开，在被现实和魔幻裹挟地喘不过气之前，她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的一生而已。

　　“费林爷爷之前是马莱政府的科学家，现在使用的检测试剂都是出自他和同事之手，当时爷爷正值壮年，学识和阅历的积累让他脑子灵活地不像人，政府给的钱、权他都不屑一顾，独独对巨人的研究特别感兴趣，于是他有了自己的实验室，有了自己的手下。实验室后来吸引了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学者，政府也有刻意引进，就这么一步步的，费林爷爷捣鼓巨人的地方成为全国智库。你要知道在这个以巨人为主题的时代，一个小小的实验室掌握的可能就是一个民族的生或死。这都是我听阿翁说的。”

　　拉姆吉抿了抿水杯，煞有介事地说道。

　　“可能是引进的大人物越来越多，再加上政府当权者也把权力的触角伸向科学领域，实验室内部开始拉帮结派。就在这个时候，费林爷爷不再醉心于实验室的瓶瓶罐罐，经常一个人仰望星空，具体原因是什么我不知道，因为难民营这里的地势开阔，人们就经常看见他穿着白大褂举目信步，起初大家自然怀有敌意，但日子久了就习以为常，这些都是村里的老人说的，费林爷爷还没疯掉之前跟他们甚有交情，偶尔还会带来丰厚的礼物。”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突然某一天费林爷爷身边多了个女人，看上去年长不少，经常进城的人一眼就认出来，那女人会经常在街头举着大喇叭高喊保护艾尔迪亚人，人权平等之类的，虽然自己也无差别活在巨人的阴影下，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维护不得不让人佩服。这就是初代的尤弥尔子民保护协会，与现在的组织不同，他们倡导所有的艾尔迪亚人人权平等，包括帕拉迪岛的恶魔们。就是热情于这样活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和身为政府首席科学家的费林爷爷走在一起了，两人经常漫步在这边荒野，指着天空有说有笑，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认为费林这个万年老铁树终于要赶在死前开次花了，但又有人在城中偶遇那个女人抱着小小的婴儿俨然一副奶奶婆婆的样子，是是非非谁都说不清楚，唯有两人的身影一如往常出现在星空下。”

　　“然后就是那天，阿翁在睡梦中被惊醒，帐篷的帘子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惨白的月光照射着躺在血泊里的人，婴儿啼哭声惊动了所有邻居，费林爷爷的泪水就像我们曾横渡的大河，无声又歇斯底里。阿翁说，那个穿着白大褂、意气风发的科学家从此再也没有站起来过，他成了我们这里的一员，甚至还要邋遢，他再也没有进过城，靠给村里的人做苦力换些吃的喝的抚养着身边的婴儿，他在荒野上用石头摆些奇奇怪怪的图案，人们经常会看到他向星空伸开双臂……出去打听的人回来跟大家说，政府突然采取行动制裁了一些思想有问题的国民，其中影响恶劣的屠全族以告世人。市中心的某个角落黑烟直冲天际，路人有的满脸阴影向那边颔首，有的喜笑颜开说‘害虫就是活该。’反正，再也没有人举着喇叭大喊，再也没有人见过星空下那个女人……”

　　“那个婴儿是……”奇奇咽了口口水。

　　“是奇奇，也就是安迪哥哥。”

　　“哦……马莱政府发现费林爷爷和尤米尔保护组织的人勾结，要把两者都清理掉，然后费林爷爷拼命只保住了一个婴儿……的意思？”虽然心里已经确定，但就是不自觉想得到确认。

　　“都是阿翁说的啦，因为费林爷爷自小疼我，安迪哥哥也会在阿翁忙的时候陪我玩耍，有些说了会伤人的话阿翁叫我注意着，至于哪些话会伤人，他就给我讲了这个故事让我自己判断。”

　　“真是……沉重的过去。”

　　“所以，我们都希望费林爷爷能忘记过去就好了，但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究竟真是失心疯，还是被过去拉得更紧。所以，阿姐，费林爷爷要是有什么冒犯的举动千万别往心里去，开玩笑时也不要戳他伤口，最后的日子，最起码让他安安心心走完……”

　　奇奇郑重点了点头。

　　那日的午饭和平常无异，不过多了两副碗筷而已，费林爷爷一直盯着奇奇看，对视的瞬间立马张开干瘪的双唇似乎要急切地说些什么，但都立刻被安迪和拉姆吉挡了回去。随着两人的归来，另一件大事也在难民营爆炸传开：持续四年的中东战争，就在今早，以马莱胜利宣告结束，但马莱也付出了巨大代价，铠之巨人负伤严重，巨人主宰世界的历史彻底改写。

　　奇奇不知道要开心还是惆怅，一方面吉克能平安回来了，另一方面，艾伦看见的未来再次成真了。难民营的大家讨论过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今天不过是平常的一天，无论世界如何变化，只要能回到自己的国家，能住回自己的房子，管他艾尔迪亚还是马莱一手遮天，说到底，面前热腾腾的白米饭比报纸上机械排列的字体来得分量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