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身不由己的贱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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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今天又要借用实验室。”吉克摁着奇奇一起向前举了个躬。
几个纯白色的身影不停摆弄着桌上的玻璃瓶，甚至不屑于往这边看一眼。这已经是第几次打招呼来着？
“战士长最近闲得很，不去关心候补生的训练，跑来跟我们这些老学究们侃。”
声音不知道是谁发出的，在奇奇看来他们全都一个样，都裹在所谓无菌服下，能看到的也就不多不少一双眼睛而已。
“卡尔先生，您也知道我任期只剩一年，将逝之人每天总会有些新感慨嘛，要是能将库沙瓦先生毕生研究成果同我这么些年同巨人打交道的经验结合起来，实现什么新的突破，我也是不虚此生了。”
“战士长说哪里的话，您是马莱的惊异之子，所立战功谁人不称道几句。”
“不过是个莽夫罢了，要说还是这些东西更有意思。”吉克拿起一罐紫色液体在眼前晃晃，“啧，真漂亮啊，我昨天忙活好久也没配出这么完美的浓度，白费了那些材料……”
“虽然你继承了，库瓦沙先生的记忆，但那个人长年累月在实验室培养起的抗毒性、操作技巧、嗅觉、味觉终究是无人能替代啊。”
奇奇这下看清楚了说话的人，他离开原先的座位走到吉克身边，两人一起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着那罐不知名液体。
“我一直很欣赏你对科学的态度，就像圣经一样，科学将拯救所有人类，也最终为所有人类所接受，所有人……”虽然是不经意一瞥，但奇奇确确实实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轻蔑，“钥匙在这里，有你这么个继承人不光是库瓦沙先生的骄傲，更是我们的幸运，完事后不要忘记交报告。”
“谢谢您，卡尔先生！”吉克不费力气就接到了扔来的钥匙。
和灯火通明的大厅不同，走廊里阴暗通风，散发着阵阵寒意，奇奇抱紧胳膊不停打冷颤。一旁吉克显然很习惯这样的环境，他手指转着钥匙环，碎碎念从刚开始就没停过。
“真麻烦啊，又要些报告。两天已经写了很多份了，借用申请、试剂批准、器材批示、过程报告、结果报告……要被柯特烦死了吧，不知道这次还会不会帮我写啊，啧，真烦。”
“哈？柯特是谁？还有刚刚的库沙瓦先生又是谁？这里的人们不像是很友好的样子……”
“你一连串问这么多问题我要怎么回答啊…”吉克边开门边回头道，“先说柯特吧，他是我部下，下任野兽巨人继承者，然后库沙瓦先生是上任野兽巨人持有者，同时也是这个时期最伟大的巨人科学掌握者，正因如此，保有他记忆的我才有资格进入这个实验室，但到头来，我也好、库瓦沙先生也好，不过是尤米尔子民罢了，抛去脑子里的知识，走到哪里都会被人厌恶。”
“世界已经仇视尤米尔子民到这个地步了吗……”
吉克忽视了奇奇的喃喃自语，径直从散发紫光的玻璃柜中取出一管试剂，“你昨天同我讲的故事很有意思，那条手链也好——话说回来，好像马莱是有这个风俗来着——那个神秘的姥姥也好，事实究竟如何，就让科学来证明吧。”
“就凭这么一丢丢液体？”奇奇半信半疑地凑过去。
“不要小瞧生化的力量啊，只要是能被认识的元素，哪怕再小我都能找给你看，比那些幻想家们靠谱多了……”
吉克正在摆弄的是一台他称为显微镜的东西，两个光圈来回切换着瞄准刚准备好的玻片，然后他本人通过最上方的镜筒一动不动注视着。
奇奇心中的吉克一直是个毛茸茸、胡子拉碴的形象，所以她这会儿在想他那金黄色眉毛会不会垂到眼前影响视线，也就是在这个念头下她才多看了那个人几眼：除了一圈惹眼的胡子外，面部竟意外整洁，眉毛又浓又厚但也能看出是经过好好打理的，目光中的严肃与认真与平日没品的发言形成巨大反差……意外靠谱呢。
“没有反应……真的吗这是…好像是真的。”他自言自语道。
“什么真的假的？”
吉克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眼睛。
不知道那片小小的玻璃下是什么光景，或许很刺眼？或许很昏暗？反正吉克的右眼红了一片。
“没有膨胀反应，就目前的血检机制判断，基本上可以断定非艾尔迪亚人血统。”
“所以那个时候我没有变成巨人……哎！那不是挺好吗！”奇奇终于松了口气，“那说明那个计划就站得住脚了对吧。”
“大概吧。但这只是初步结论，因为你的情况过于特殊，我认为还应该进一步观察……当然这也是实施下一步计划的必要步骤就是了。”
“还要我的血吗？多少随便你拿。“奇奇撸起袖子就把胳膊砸在吉克面前，“真好啊，如果真的可以提取出抗体，大家就都能和巨人和平相处了。”
“啊，你不用这么豪爽……抽血超过一定量的话人会不行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取出针管。
“艾伦和你接触了吗？”
“说要看看这个城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鲜红的液体顺着刻度一截截攀升，针扎入的地方隐隐作痛。
“你们兄弟看起来不是很像……”
吉克叹了口气将收集好的血压放入一个白色柜子，他开门的瞬间，奇奇看到有白色冷气喷涌而出。
“你应该住在我安排的地方的，这样吃的喝的方便些，也有助于身体恢复。”
“就这么一点出血量而已，别小看帕拉迪岛的士兵啊。”奇奇又套好防护服，但感觉身子有些冷，“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或者说我的继任者……虽然有些残酷，但以防万一我还是事先告知你好了，合成抗体并不是简单说说就可以的，我们需要大量的临床试验、观察、调整、再实验、再观察，直到药物万无一失，这里面任何一道工序耗时都少则几天几周，多则几年。再加上，在不能完全确定你血统的情况下，这项研究必须秘密展开，困难之大想必你也大致清楚。万一……”吉克突然停下。
“万一什么？”
“我是说在此期间必须保证地鸣能持续运作，现状没改变多少，你那边的王室朋友必须牺牲，结果是全世界尤弥尔子民被允许活下去，不算是个坏买卖。为此我会在最后的日子好好努力的，相信我吧奇奇，这个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明明降生在这个世界，却连活下去也要被允许……你不觉得这个说法很奇怪吗？”
“所以说一开始不降生的话是不是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呢？”
吉克漫不经心吹着口哨整理试验台，奇奇在一旁愣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顺带一提，和中东联军的战争要转入最后阶段了，我会不在一段时间——所以说你要是早点来这边该多好啊——研究会耽搁一阵子，好好保护自己，别出事。”
“嗯……哦。”
对啊，当初果真应该跟来的，偏偏耽误那么久……
“你干嘛摆出一副失落的表情，果然还是不那么讨厌我对吧。”
“不是因为你少自恋了，杀了你哦。”
走出实验室时太阳刚下山，总部门前依旧车水马龙，男人女人匆匆迎面而来，又不留一丝痕迹而去，每个人都忙着自己的生活，举手投足都是独一无二的故事。帕拉迪岛的黄昏或者是士兵们的嬉戏打闹，或者是城墙上的微风，或是海浪……奇奇有些失神。
转身的瞬间肩膀突然被什么人摁住。
看入迷的原来不只自己一个。
“离开之前，我不介意陪你走走。”吉克咪咪笑着递来一个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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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面前矗立着的是座钟楼，不像是水泥混凝土浇筑的，因为破碎的部分露出排列得整整齐齐的暗红砖块——显然这栋建筑已经有些年头了。吉克低头迈入黑黢黢的小门，奇奇跟着进去。
楼道很窄，吉克只能勉强侧着身子通过，脚下的阶梯忽上忽下，没往前一步都需得试探好久然后才敢换重心。周围很阴暗，些许光源仅仅来自壁上凿出的巴掌大的洞，脚步声不停回音也不停，时不时还掺杂着水滴声。
“这是几十年前的老古董吧。”
“有眼光。这是马莱遗落在民间的文物，特意改成钟楼的样子，也算见证这个国家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了。不过你还是不要说话了，不觉得很吓人吗。”
等回音落尽，奇奇再想说什么也没了兴致。
楼梯不知道盘旋了几圈，终于前方有一大片光亮射来。
吉克蹲在洞口向奇奇身处一只手，但后者没有领情，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一把跨上房顶。
“这不是战士长额下吗，真是好久不见！”一个老人的声音。
青铜色的时钟后面走出位小个子老人，一手提水桶一手拿抹布，水桶里的水已经浑浊不堪，顺着老人的皱纹，还有几粒汗珠落下。
“上战场前我想再看看这个国家。大叔，剩下的事交给我，你下班吧。”
“好嘞，交给你我是再放心不过了。”
老人佝偻着身子迈下阶梯，奇奇不禁想道：那样的身子每日上上下下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人之前可没有这么热情，小时候来这里没少被骂……”
“就因为是艾尔迪亚人？”
“不然还能有什么其他原因吗。”吉克双手摁着奇奇肩膀将她转向另一个方向，“你看那边，当初被墙壁之王抛下的尤弥尔子民的后代都在那里。”
在此之前奇奇并未留意到原来这么繁华的内陆中也高耸着栋城墙，若自己一个人随便散步到这里，大概也就认为这个国家到此为止了。那座城墙看上去和帕拉迪岛的差不多，或者矮一些？奇奇对这些数量词没有概念，最起码肯定不会是用巨人结晶建造的。墙角人来人往成一路纵队，仔细看的话每个人通过都要给士兵展示什么证件，然后，墙里墙外没什么区别，就连建筑风格都毫不违和，经济、文化、语言……那里的人们什么都被允许了，却又从根本上被否定着。
“那就是你们豢养家畜的地方？”
“家畜？你别说的那么难听嘛，我家就在那里……”
“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奇奇喃喃道。
“但你说的也没错，不过是武器罢了，马莱养着的人间兵器。被圈养在那么一小块地方，看着统治者的脸色过活，为他们卖命…哦，说到卖命的话，你再看那边。”
吉克又将奇奇转了九十度。
这次视线来到与中央实验室距离大约一条街的地方，相比实验室前的人山人海，那个建筑附近几乎没什么人通过，围栏围起来的地方是大片空地，里面奔跑着的是一些小孩子，可能是距离太远的缘故，他们打靶的声音在这里并不能听到。
“新兵吗？艾伦他们好像也是这个年纪在兵团接受训练的，不过，人数是不是有些少了…”
“战士候补生只需要精英中的精英。我们这边的‘战士’指的就是继承智慧型巨人能力的人，就和刚刚说的柯特，我下属一样。铠之巨人的接班人即将在那群孩子中确定，这次战争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表现机会，到底谁会被选中呢，真期待啊，果真应该是贾碧吧，那个小姑娘可是比很多成年人都有魄力啊。”
“莱纳吗……等等，你又再说莫名其妙的话，难道他们不知道继承巨人之后只能活十三年了吗？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差事争来争去。”
“在你看来可能是这样吧，对于那些收容区的孩子们意义可就大了。被选中做战士连带着自己家族都会认定为荣誉马莱人，也就意味着和所有正统马莱人一样享有地位，尊严，自由，你知道这些对我们终年见不到光的贱种来说是多大的诱惑吗？”
“你们这些……”奇奇忍不住笑出声，“别说的这么可怜啊，希干希纳区发生了什么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呢。”
吉克不慌不忙点了根烟：“我不过是想那边的人别做无谓的挣扎罢了，你说，乖乖去死有那么难吗，尤弥尔子民都死光了大家就不会这么争来争去了吧，不然这是什么道理，这边的尤米尔子民从小被当垃圾一样对待还不停被灌输岛上的同胞都是恶魔，将自己的境遇全部归结于他们，最后成为马莱的工具光荣赴死，一代又一代，只要不停有孩子降生，杀戮就会继续……嘁。”
“你们不应该这么教他们的……”
“不这么教的话怎么培养合格的武器，而且他们说的也没什么错，我们的祖先罪孽不可饶恕。”
“历史说的就一定对吗？”
“谁知道，我们不正身处历史之中吗。”
两人久久不再开口。
奇奇觉得哪里出错了，但似乎又没有，因果关系明明了了摆在眼前，就像交叉的两条线相互追逐着，不停延伸。
“话说回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你却还想解放艾尔迪亚人啊。”
“没办法，我父母的洗脑比他们来得恐怖的多，如果不是库瓦沙先生的话……”吉克好像陷入了回忆，烟灰还没来得及弹掉就擦着衣角落下，“这就是我的私事了。总之，今天带你看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我想解放艾尔迪亚人不是说说而已，再多相信我一点吧，第三条路绝对走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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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奇不清楚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吉克不像是在开玩笑，现在的情况也不是简简单单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或许谁都是身不由己……
她低头走着，突然感受到一双熟悉的视线。
隔着几层厚厚的人群，正如那日训练场上，两人一言不发看向远方。
为什么他们非死不可呢？
“呜啊啊啊啊啊！这个冰淇淋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莱纳，你给我买！”
“我也要我也要！”
“莱纳？”
“嗯？哦，我知道了。”
对啊，你也是一样，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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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难民营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远远的，奇奇看到有个身影孤零零站在平原上。
“今天怎么有闲心回来？”
“反正看来看去也就那样。”艾伦接过奇奇抱着的各种食材。
“我们那边进行的很顺利，实验会向下一阶段展开，药物研究好后尤弥尔血统就算不上威胁，再加上岛上冰爆石资源，应该能谈得拢。”
“那真是太好了。”艾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就是吉克最近要加入战场，可能会耽误些时间……”
“这场战争的获胜方会是马莱。”
奇奇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当然得是马莱，不然吉克回不来怎么办。”
“说得也是。”
“哦对了，艾伦，回来路上我看到莱纳了。”
“你暴露了？”
“那倒没有，我躲起来了，看他那表情大概以为是幻觉吧哈哈哈，毕竟那家伙之前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
“莱纳……真是怀念啊，他还好吗？”
“看上去人老了很多，胡子拉碴的，跟保姆一样带着群小屁孩逛大街，以前那股子精英感全没有了，要说的话，上去抢他钱也不见得会被打。”奇奇没察觉到说这些的时候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艾伦，你现在还恨他们吗？”
“在这里，成为战士是份荣耀，接受的任务也是为了人类大义，哪有什么问题。但是，不恨他们的话，我应该去恨谁呢？调查兵团为了什么要献出心脏，妈妈为什么会死，我为什么没有自由……想不明白。”
“哇！阿姐又带东西回来了！”拉姆吉冲过来抱住奇奇。
艾伦把包裹递给拉姆吉，摸了摸他的头准备离开。
“这就走吗？”
“嗯，我只是过来确认你没事，这段时间你就不要再离开这儿了。”
“那你要去哪？有住的地方吗？”
“谁知道。”艾伦头也不回迈入黑暗。
当时奇奇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或许那副半死不活的面孔自己早就看习惯了，也或许“确认你没事”短短几个字让她觉得孩子确实长大了，又或者骗自己故意不去注意……就连拉姆吉都拉着她的衣角追问艾伦哥哥有没有事，她还能笑着回复“成年人的许多烦恼都需要一个人处理哦。”
帐篷帘子掀开后，爷爷已经酣然大睡，他脸上还带着红晕，周围桌上一片狼藉。至于酒精味道，奇奇刚刚站在外边就已经被熏到了。
“你阿翁最近心情怎么这么好？”
“肯定是因为费林爷爷和哥哥要回来了。”拉姆吉边擦桌子边兴奋道，“阿姐一定也会喜欢他们的，虽说费林爷爷有点奇怪哈哈哈哈哈！”
“那还真是期待呢，那两个人环游世界肯定收集了不少有意思的故事。”
拉姆吉的笑突然僵硬了一下，“有意思…哈哈哈，故事就算了。”
“怎么说？”
“费林爷爷是看星星的人，故事也都是天方夜谭，阿姐就不要期待了。”
“看星星的人？”
“嗯，天文学家！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吼哦。”
天文？那是什么？
奇奇还想追问下去，但是拉姆吉已经拿着脏抹布哒哒哒跑出去了。
四下皆是寂静，只有爷爷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怎么有点寂寞……”她喃喃道。
桌上还放着没喝完的酒，奇奇顺手抄过来走到室外。
看星星的人。
看星星的人。
一抬头，繁星早就汇成了银河。
奇奇盘腿坐下，平原和夜空就在眼前无限展开。
“呐，埃尔文，大家又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这次我能帮上忙吗？对不住啊，磨蹭了这么久，这些年活得太舒坦，我都快忘记自己是个异类了，毕竟岛上的巨人已经全部消减。我做的这些对吗？但不往前走的话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是你，会怎么做？接下来要赌什么？唉，来喝一杯吧，我还没有跟你喝过酒。”
星空下，透明的液体反射着莹莹月光。
作者有话说
第66章 身不由己的贱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