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泪》星芜

3、眷恋

　　星儿，你想永生吗？

　　夏星看向身边这个神情肃穆的少年，似乎在宣读这世上最庄严的誓言。

　　她定了定神，也许是想的吧，以前她觉得一辈子很长，长到每天需要多用心才可以度过。但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开始奢求，奢求每日清晨起床，都有天神般的少年在她床边，待她醒来，然后互道早安。

　　白川对弥扬同意夏星去云天神殿的举动并不感到意外，在白川提起这件事时，弥扬想起了她很久前与星儿的这段对话。他答应了白川的提议，让夏星替代丽尔公主，掌云天殿新一度命轮。

　　这一次，他也是存了私心。

　　白川看着眼前已多日不见笑容的好友，说出弥扬的心声：“掌命轮六百年，她就可以获得神魂，你便可以永远留她在身边，她也不需要忍受人间生死之苦。”

　　六百年，即便弥扬无法忍受这漫漫时光之中无法见到夏星，但是为了她永生的愿望，也为了此后的永世相伴，他甘愿等这一切。但是这种残酷的岁月，他也不会与之妥协，这一次他要换一种方式陪在她身边。

　　云天神殿，丽尔公主被囚，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再能够为云天城的子民提供庇护。至高无上的神圣象征，一旦坍塌所带来后果非她一人之力可以轻易承担。

　　夏星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白川对她说的那句：“你的眼睛很像她”，她一直没有问这个“她”是谁。

　　可当她看到真正的丽尔公主那一刻时，她明白了，或许白川指的像，是丽尔公主那双澄澈的眼睛。而这样的眼神和她一样，不受任何外界污染的黑曜石般的瞳孔，看一眼似乎便可以驱散一切的阴霾。

　　丽尔公主鲜少露面，她只是一个帝国的名义象征，而白川这个皇子也早已因为一些原因对外隐了身份，但仍可以调兵遣将，生杀予夺。

　　弥扬遇见夏星是意外，但是白川提出让夏星代替丽尔公主则是早有预谋。丽尔公主的身体早就快油尽灯枯，是她自囚于此冰天寒地之中，以此延长寿数。

　　只是城中早已有人散布消息，闹得人心惶惶，如此一来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就避免不了一场大战。云天城每九百年降生一位尊崇无双的公主，她将掌控“修罗泪”，管云天城全数命格，只是没想到丽尔的身体在一次意外中逐渐消损。

　　而夏星的决定是为了拿到丽尔公主的圣物“修罗泪”，只是这次她谁能不能说，只有自己孤军奋战。
　　丽尔公主在知晓她意图后将修罗泪的一半交给她，告诉她另一半在六百年之期到来时，长老临岸会交给她。并告诉她一件连白川都不知道的事，然后便彻底长眠。

　　夏星牢牢握住“修罗泪”，指间便瞬时流淌出奇异的光芒，丽尔公主曾说“修罗泪”确实是破除诅咒刺青的最好方式，因为它是最强大的修罗身陨之前流下的血泪所化，但其实也是最为残忍的方式。

　　和弥扬的刺青一样，“修罗泪”是恩赐，也是诅咒与枷锁。

　　旁人知晓的就只是独守六百年云天城至高点“天塔”，那是一座被冰冷锁链与外界隔开的地方。

　　无人，无声，但真正残酷的地方在于持“修罗泪“者必须要散尽神魂，才能将修罗泪融入被诅咒的人血脉之中，诅咒才可以被解除。等待夏星的将是永远失去永生的资格，并且将不止于此。

　　云天神殿是这异世界唯一居于星云城之上的地方，那座宫殿坐落在云山雾蔼之中。

　　夏星还记得她来到云天神殿的第一天，溺水一般喘不上气，这里的一切都是那般陌生，所有人对她恭恭敬敬，也避而远之，而真正的丽尔公主早已躺在十方冰棺中沉睡。

　　夏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他身上总是披着一件宽松的红黑色斗篷，斗篷上有奇异的纹路，在阳光下会散发出不知名的光芒。

　　他的一部分脸被竖起的衣领遮盖，但是仍然可以看到露出来的部分。伤疤覆盖，老旧却又鲜活，一张近乎毁容的脸，听说是研制药物的药师，平日里少言寡语，看见有人也基本上都远远避开。

　　夏星之所以注意到他是因为，有好几次他都在神殿的角落里偷偷观察她，起初夏星也被他这副可怖的面貌吓到，只是一来二去，发现他并无恶意，有时候还会带来一些小玩意儿放在夏星每天必经之路。

　　在这失去了自由的一方天地，能有个这样的朋友也算慰藉，虽然他们从未有过只言片语。

　　只是后来有一天她又路过那条路时，再也没有看到那个身影，一次，两次，第三次终于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那个身影不是修魅，而是白川。

　　白川好像是特地等着她一样，见到夏星后，没有说话，只是兀自朝一个方向走去，在停下脚步确定夏星跟上来后才继续朝那个方向走。

　　夏星跟随白川的脚步，两人隔了几丈远，直至二人来到一处冰天寒地之处，在那里她看到了无数的冰棺，棺椁上都有厚重的霜晶覆盖，里面能看得出身影，但不真切。

　　白川在绕过几十座棺椁后，在一个与其他无异的冰棺旁站定，伸手一挥，霜晶随之融化，露出里面躺着的人。

　　待夏星看清那人面容时，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白川自顾自地说起，“他叫修魅”。

　　躺在冰棺里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看望过她几次的人，身体虽然保存完好，但是仍可以看出死亡时间应该已经很久了。

　　药师修魅一直爱慕着丽尔公主，那日见到已经代替了丽尔公主的夏星，虽然她以纱覆面，修魅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夏星不是丽尔。

　　终于在一次不久后炼药事故中，误食毒药，不治而亡。

　　夏星显然对这个解释并不满意，他真的是误食毒药吗？

　　白川没有解释，也不想解释，告诉夏星修魅在发现丽尔失踪后，找到了她的尸体后自戕身亡，又有什么意义呢。少一个人知道真相，就少一个麻烦。

　　白川看着眼前情形：“你其实只见过真正的修魅一面，他发现丽尔死去后便也随她而去了。我始终不明白，为了一个连他的存在都不清楚的人，为何要这样。直到那日，弥扬让我帮忙将修魅的肉身藏匿，为的是以新的身份能陪伴你身侧。”

　　原来经常看望她的，不是别人，是假扮修魅的弥扬。

　　可此刻躺在棺椁中的人，面容安详，夏星不知道到底是该庆幸他不是弥扬，还是该难过，在她心中，她还是失去了一位朋友。

　　夏星觉得眼睛有些干涩，眨眨眼却什么都没有，她有些茫然地看向白川，这个自始至终看似冷眼旁观的人。

　　一身明艳华丽服饰的夏星此时看上去多少有股生人勿近的意味，但是白川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依旧澄澈。白川不知道自己这次能不能赌对，毕竟永生是每个凡人所永恒追求的，而此刻夏星又拥有了无上的权利。

　　因为之前修罗场那次，夏星对于白川早已是十分忌惮，更何谈信任了。就连修罗泪救弥扬的方法，也是她借口去星云桥的时候，偷偷跑到星云城的通天神院。那里记录了星云城所有的一切，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在查阅到凡人用修罗泪修成神魂便可解救诅咒刺青后，故意对弥扬冷漠，借以让弥扬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对于白川，她知他自然不会伤害弥扬，却还是无法对这张三分邪魅的脸，在白川说完这些话，便将身子转向一侧，转身欲走。

　　白川自然料到这样的情形，倒也不恼，只是暗暗为弥扬感到不值。没有上前，只是抛下一句：“所以，即使是弥扬死去，你也无动于衷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股电流从天灵盖传遍全身，夏星的身体在刹那间怔住了，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川，笑道：“他的诅咒刺青分明已经消退，即使不能痊愈，一百零一人的心口鲜血，不是吗？怎么会死？”

　　白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是看到修魅了吗？难道就没有发现什么端倪。”

　　如果你仍然无动于衷，弥扬的下场就会和真正的修魅一般，刺青蔓延全身时，心智便会受到吞噬，等待他的就只有爆体而亡的结局。

　　诅咒刺青，以人为生，植根其上，如树成长，自胸膛其终至全身，宿主乃亡。

　　“那日在被你撞见之后，你对弥扬开始冷淡，甚至是疏远。他趁你在云天神殿这段时间，自己去到修罗场以自己鲜血为引，将六十六条死于他手的魂灵复活，只是他也元气大伤。”

　　为了夏星，他放弃了已经得到的，虽然无法复活全部一百零一条魂灵，他已经尽力在弥补了。

　　记忆拉回那一天，期间夏星想去找弥扬却被白川拦住，白川冷冷道：“他现在很不好。”

　　夏星不知道白川指的不好是什么，事实上是，一日白川想找弥扬喝酒，遍寻不着，最后在修罗场寻到已经失去了理智的弥扬，胸膛前敞开的衣衫里，血红条纹瞬间夺了目光。一百零一条生灵之鲜血，换来竟然是吞噬的结果，白川为他运气，暂时压制体内诅咒之力的迸发，只是那股力量太过灼眼，烧红了弥扬的双眼。

　　“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我去找她。”

　　弥扬一把拉住白川，阻止他的行动：“六百年之期已过四百年，星儿已经是半神之躯，倘若此时让她知道我这样的情况，她一定会回来，绝不能功亏一篑。”

　　白川没好气地瞪了弥扬一眼：“那就看你到时候还有没有命可以活，还不等她永生，你自己先死了。”

　　凡人寿数区区几十载，原本在弥扬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可是遇见了她，他开始恐惧这种短暂，他想她永远活着。

　　待白川离开后，弥扬咯出一大口鲜血，胸腔中翻涌的气血令他不适地皱了皱眉。他没有告诉白川，自己准备用这条命换夏星永生。

　　星儿，原本以为的来日方长，终究怕是要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