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泪》星芜

4、离殇

　　原本打算能与弥扬在同一世界多一天都是幸福，待到六百年之期一到再为弥扬疗愈，只是没想到弥扬竟然因为他将魂灵复活。在异世界这么久，夏星怎么会不明白这种行为要付出的代价，他这是不要命了。

　　要不是白川提醒已经失去理智的夏星她如今的身份，她这般贸然出去必然会被发现，所谓公主毕竟不能自由来去。

　　夏星脱下最外层的公主华服，披上白川提前带来的斗篷，头也不回地向星云城飞去。而白川只是看了眼夏星离去的身影并没有跟上，而是转身朝着云天城最高处的长老殿的方向飞去，他要去找一个人。

　　耳畔回响的是云天神殿中白川的话，你再不去看他，他就要死了。

　　而夏星也终于在月上中天时，赶到星云城，看着眼前不成人形的弥扬。她半是怜惜半是气恼，跪坐在他面前，“你这个傻子，我想永生都是为了你啊。你这样不要命来成全我的永生，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弥扬不想做嗜血的怪物，也不想让夏星为他所背负的血债怪他，即使修罗泪可以救他，他终究在夏星走后做了这个他最不曾后悔的决定。

　　夏星已然泣不成声，只是弥扬此时意识全无，根本听不见她的话。

　　魂守十五夜，渡他的劫。

　　夏星不眠不休地守在弥扬身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徒劳地保留着那份手心的温热。看着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的弥扬，夏星扶住他的身体，微微凑前，在临近他的侧脸时，深深印上一吻，温热而绵长，然后费力地挤出一个微笑：“混蛋，你别想一个人休息，我不会让你如愿的。”

　　夏星只觉得她明明尽力云淡风轻，却仍然觉得眼睛干涩，刺疼，眼角有一丝温热划过。身旁的少年自始至终是一副双目紧闭，周身冰凉的模样，只有胸膛的热烈与手心的点点温存。

　　夏星将头埋在弥扬的胸膛，感受刺青力量的喷张，双手用力的环住眼前的人。此刻，夏星才明白，越是得不到回应的那一方，越是痛楚。此刻，她身陷囹圄却妄图救同样坠入寒潭的他，可即使是这样，夏星也要用这半神之躯去争一次。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这是什么规定。今日我就是掀了这神殿，我也要找出另一半修罗泪。

　　云天神殿临岸长老是掌管另一半修罗泪的人，原本应该在六百年之期再交到夏星手上。得知夏星私闯长老殿的真正意图，叹了口气：“也罢，你拿去吧，好自为之。“

　　夏星一定是冲昏了头，根本顾不上揣测为何临岸长老如此轻易就把另一半修罗泪给了她。听说他曾经有一个心上人，可惜由于种种原因，被迫分隔，夏星只当他也是个性情中人。

　　弥扬一直在为夏星争取永生的机会，送她入云天神殿，为的是神魂赋予她永恒的生命，他以为这是她一直以来所渴求的。

　　可只有夏星自己清楚，永生与他，何者更重要。

　　她仍记得丽尔公主长眠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散尽神魂后，她的寿数将以惊人的速度流逝，只消三月她便会老死。

　　夏星回到星云城，找到静静躺在床上的弥扬，少年白皙的皮肤变得些许黯然。白川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夏星到来便识相地退到一边，为他们护法。

　　夏星嘴角尽力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便将自己体内四百年的半神之力从弥扬心口处缓缓注入，随着一道道刺青的逐渐消退，她也开始发觉自己的身体变得从未有过的沉重，从人到半神时倒没有注意，原来人类的身体这般无力。

　　直至弥扬身上最后一道刺青完全消失那一刻，夏星像突然被抽筋剥骨一般，所有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以肉眼可见速度从夏星的身体迅速剥离，剧烈的疼痛感顿时席卷全身。

　　四百年神魂，顷刻散尽。

　　她猛然瘫坐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在刺痛。

　　只是从头到尾她的目光都没有从弥扬身上移开，夏星喜欢看着弥扬，看他墨色的鬓发滑过脸颊，红着眼睛说爱她时的场景。

　　夏星没有告诉过弥扬，这四百年岁月中，她时常在回忆着那个他被刺青反噬侵袭了心智却还坚定地说爱她的夜晚。

　　一直以来，白川对夏星都谈不上喜欢，毕竟人类在永生的他们眼里只是沧海一粟。

　　但眼下看到这个为了救弥扬散尽四百年神魂的女孩时，忍受抽丝剥茧的痛苦，突然生出了几分怜悯。
　　白川不懂情爱，但是此刻突然也想让这个女孩好好地回到她的世界，安稳地过她的余生。

　　白川作为见证他们之中种种的旁观者，从原本的无心到现在的无力，事已至此，已经散过神魂的人类无法被异世界所容，他也无法改变世界的法则。

　　不用多说什么，夏星感到来自这具身体的脆弱，她知道她已经不能再陪在弥扬身边，也许真的是该离去的时候了。唯一后悔的事应该就是当年没有坚定的站在他身边，要是自己也和他一样能够永生，该多好。

　　来到异世界四百六十年，她却只在他身边待了十三个月，凡此种种，皆是遗憾。

　　夏星目光柔和地看着昏迷中的弥扬，站起身来，拖着异常沉重的身体向外走去。突然她想起来什么，回过头看向站在原地的白川。

　　夏星央求白川为弥扬洗去所有与她有关的记忆，而她自己，已经是忘过一次的人。她不能也不想忘记这一切，唯一需要克服的就是过“轮回之眼”时记住他就好。哪怕是只有三个月寿命，她也要记住他。
　　说完这些，没等白川回答，夏星便声音沙哑地说道：“我要走了”。

　　夏星想让弥扬以为自己仍是安稳地在人类世界过完一生。

　　看着夏星离去时略有些不稳的步伐，白川轻叹了口气，自嘲还是无奈，他也不知道。

　　白川毕竟是弥扬的挚友，怎么会不告诉他夏星的想法呢。而且以他与弥扬旗鼓相当的实力，又怎能做到清洗掉星云城少领主的记忆呢。

　　当白川告知清醒过来的弥扬，夏星已经在“轮回之眼”了，弥扬的心中情绪翻涌。

　　这样也好，她不会太难过。

　　时空交错，异世界四百六十年，人类世界才九十二天。

　　天色奇异，半缘晴空半缘阴，夏星伫立在“轮回之眼”久久不肯进入，她想在离开之前再次见一面弥扬，但是她也明白已经被清洗记忆的弥扬的身影不可能再出现。

　　一个想见，一个想躲，夏星眼见“轮回之眼”即将关闭而想念之人仍未出现时，泪水从面颊滑过。她，好想见他。

　　而彼时，弥扬已经赶到，躲在暗处，一身黑色衣袍，将其整个身形隐匿其中。

　　他想起那日他撑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在白川的帮助下见到云天神殿长老临岸。临岸与白川的父亲是至交好友，自然卖他几分薄面。但是当他看到曾经不可一世，傲骨凛然的少年领主成了眼前这般模样，还是不禁唏嘘。弥扬眉间不减英气，开口时仍是锐利：“若您所说的如果有半句假话，就算您是云天神殿的长老，我也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曾经那般高傲的弥扬，此时说话字字句句都是敬语，他为了她，还是收起了一些锋芒。

　　临岸从脖子上取下一串项链，交给弥扬：“那是自然，得罪少年领主的下场我还是清楚的。”

　　后来夏星从长老临岸那里拿到的自然是假的修罗泪，令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夏星居然误打误撞地凭半身之躯以及半颗真正的修罗泪破除了诅咒刺青的力量，而那真正的另外半颗，早在弥扬假扮修魅时趁一次夏星受伤，为她深夜疗伤时偷偷融入她体内。

　　如此这般，夏星便可以在伤愈之后恢复她人类之身，只要她离开异世界她的寿数便会正常流逝。

　　弥扬看向白川：“老白，还要拜托你再陪我演一场戏。”

　　弥扬不知道白川用什么方式让长老临岸答应他们一起演这场戏，给了夏星那半颗假的修罗泪，只要她安然比什么都重要。

　　直到夏星终于进入“轮回之眼”那一刻，弥扬方才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从始至终他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夏星，他若出现，她必定会舍不得，他要她以最美的年纪开始，在人类世界中安稳过完她的一生。
　　因此直至看见那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时，弥扬那赤红的左眼才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知道，千万年甚至更久他都要孤身一人了，祈愿花来年盛开时，身边再无人唤他一声：阿扬。

　　夏星不想弥扬为自己自责，也不想让弥扬看到自己匆匆老死的模样，那样对他二人皆是残忍。“轮回之眼”尽头，夏星能感觉到那个少年的容颜还是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她庆幸：还好，只要我还记得你就好了。

　　这样的想法在脑海中还来不及消散，下一秒，所有清晰的场景，骤然变得虚无，茫然，光芒一闪，晃得夏星眼睛生疼，正如来时的那场雨夜。

　　光芒消失的时候，夏星出现在一条人行道前，绿灯亮在了十九秒，恰好是她的年纪，今年她正好十九岁。天空中骤然一道闪电，街上行人寥寥，路灯由于故障在光影闪动中能瞥见落下的雨滴。

　　夏星静静地看着一个方向，上下齿轻碰，嘴唇未闭合，像是在念一个什么字节，最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