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美人》嗟鸦

3、003

　　云海楼是京里最大的戏楼，位置在清雅的半月湖附近，并非在闹市区。进去看戏的，也都是世家大族，早早包好了包厢，下了马车从侧门安安静静上了二楼包厢，好茶好吃候着开场。因而，平时都很安静。

　　可是现在，云海楼门口排了浩浩荡荡的长队，几乎望不到头。戏班子尚没来，但是有人在巡查排队的队伍。

　　“马大人，您家下人若是爱戏爱万先生，那自然看的。万老板说了，人人都有权看。但是若只是您带了伺候吃喝，可请少带点。别惹了众怒。”

　　云海楼虽大，毕竟座位有限，巡查队伍的人，看到有人带了太多伺候的人，挤占座位的，竟然还会劝退。

　　严帝庆幸自己斥退了跟着来的御前护卫，只带了平公公和安海在身边。

　　他以为维持队伍的是戏班子的人，或者云海楼的人，可是探头一看，总觉得眼熟。还是安海眼尖，立马认出来，“那，好像是长公主府里的胡管家。”

　　严帝有点站不安稳，转头看到安海和平公公都粘好的胡子，才松了口气，抬手也摸了摸自己的。
　　安海笑嘻嘻道：“好着呢，主子。”

　　胡管家越来越近，严帝默不作声侧过身子。

　　“咦？是新来的吧。第一次来？以前没看到几位排队啊？”
　　尽量躲避，胡管家还是注意到，颇为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您……三位一起的？是京里人士吗？我怎么瞧着眼生？”

　　平公公一开口，只怕就要露了馅，且他和胡管家算是熟悉的。他看也不敢看，低头哈腰。

　　胡管家却越发生了兴趣。
　　“难道是外地特意来看万先生的。哎呀失敬失敬。我家主子说了，只要喜欢万先生，就是自己人，莫要担心，若是有问题，就去那里……”

　　他指了指云海楼底楼的一个偏房，“我往日就在那里，若有喜欢万先生的朋友在京城遇到难处，只管去找我就是了。我家主子说了，万先生是神仙，咱们做不得神仙，也不能拖后腿，对待同好，务必要热心热忱，特别是外地来的，要让大家宾至如归，让大家知晓，喜欢万先生，那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喜欢万先生的人，都是大大的好人！”

　　严帝若是严帝，只想把胡管家竖起的大拇指掰断，再割去他的舌头。不过严帝可不想被认出，只得也学着安海和平公公，低头哈腰，唯唯诺诺，含糊称是。

　　好在后面有人叫了声“胡管家”，这个啰嗦鬼才笑呵呵离开。严帝余光往后扫去，见是长庆伯扶着自家老母亲。胡管家过去打过招呼，扬扬手，立时有人端了圈椅给长庆伯府老夫人坐，还帮打了遮阳的伞。

　　严帝想起礼部尚书吕正方说，这里排队，可不管富贵权势，有些疑心他被人骗了。压着嗓子，向前面排队的一位蓝衣书生打问：“不是说这里排队，人人平等吗？怎么那位老夫人就有座位做？”

　　蓝衣书生上下打量了严帝一番，翻了个白眼，道：“老弱病残，是会得到特殊照顾的。堂堂男儿，竟连人家老太太坐个座位都要嫉妒到分说是非，嗤！”

　　严帝心恼面热，几乎要伸腿去揣书生。他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种斥责。而且还成了嫉恨老妇的小人……

　　不过，瞧着安海也涨红脸要上前，又忙伸臂拦住他，微微瞟了他一眼，制止住他出头。

　　排了老半天队，严帝心浮气躁，深觉自己做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件蠢事。
　　他想见万先生讨论《九州志》，就召了他进宫就是，为何想出来看他的戏？

　　可若是中途离开，更显得他此行纯属意气用事，出尔反尔。作为君王，绝对不可如此。
　　因而，他只得压抑心里的火气，强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忽然，前面一阵欢呼，然后人群议论纷纷，皆是喜不自胜。

　　——太好了，今晚万先生要上台呢。
　　——演哪出演哪出！
　　——《牧羊曲》呢。
　　——啊……这个我看过。不过也好，只要万先生上台，就好！
　　——可不，万先生好似很偏爱《牧羊曲》……
　　——你还没看过吗？那你今晚可要美死了！

　　严帝询问了下这《牧羊曲》是何剧目，别人却回他：“你既没看过，就等着自己看好了。我先告诉你，会少了很多趣味。”

　　严帝虽不爱戏，在宫里陪着太皇太后也看过一些。戏剧哪个不是已知的剧目，不过是看唱功做派罢了。他不以为然，不过也懒得再问。
　　倒是安海打探到，这戏是万先生的自编剧目，是一个西北神话故事。

　　严帝并不在意，只是好奇问问罢了。他如今恨不能回到来这里之前，只盼着戏早点开演，短一点，早点结束，他早点回宫。

　　等终于开门，依次进了云海楼，也不分什么雅座楼下，全被人领着按序做了座位，因着先楼上后楼下，严帝这个挺靠后的排位，倒是坐在了楼下离戏台不远的地方，位置不算太差。

　　三人坐下，皆舒了一口气，在外面站这么久，别说严帝，就是平公公和安海也好些年没经历过，都觉疲累。

　　严帝并没来过民间的戏楼，不过听人说过，这里是热热闹闹，吃吃喝喝的地方。可是等人都入场，竟没什么喧嚣，更妄论有吃有喝了。很快，幕后锣鼓板子响起，偌大的戏楼里，立时雅雀无声，倒似严帝每日上殿时。

　　因着这个联想，严帝几乎有些不快起来，才想故作声响。从幕后，突然传出悠扬的哼唱。似戏似曲，如高山上的雪莲般清冽纯真，又似高天的浮云般引人生幻。
　　严帝立时便被这天籁之音带入西北高原上。

　　随着哼唱越来越亮，越来越近，一个身着蓝衣的少女，手执白色细鞭，如行云流水般碎步滑入舞台。

　　听着她唱，看着她行，便知她是山里一牧羊女，无忧无虑，牧羊为生。她忽地化作小羊，在台上翻滚，忽地化作野花，随清风起舞，忽地又做回牧羊女，在无人的高原上蹦跳欢愉，摘花簪发，对水照镜，又回头去嗔斥乱跑的小羊，恐吓它们小心被狼吃掉。

　　严帝看着看着，竟是忘了自己是在看戏，却是身处了西北高原，偷偷藏身与大石之后，看那可爱的牧羊女与小羊嬉戏，暗生欢喜。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突然，刮风闪电，黑天暗地，牧羊女四处搜寻失散的小羊，深山里的狼群却偷偷逼近，偷走小羊，逼近少女。

　　严帝看得心也揪在一起，恨不能从藏身的石头后走出来，提醒少女。他想要站起，挪了下脚调整姿势，微微抬腰，才忽地清醒，忙又坐定，尴尬地用动作掩饰方才的冲动。

　　还好，扫了下四周，人人都盯着台上，面色焦忧，并无人注意到他的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