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美人》嗟鸦

2、002

　　因着涉及科场舞弊，本次殿试的百名举子，仍被扣在保和殿中。倒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名次。有激动，有悲戚，只是在宫中，大多都勉力克制，也有个别发了痴生了狂的，被宫中侍卫立时制住，堵嘴送了出去。

　　那位梅州孟云祥，倒是得了个探花。只是他当殿被点中探花，却并无惊喜，而是有些忐忑地道：“既已有了结果，学生的七本《大凌九州志》能否……归还了？”

　　严帝被气笑，“朕的探花郎之名，竟还没那七本手书重要吗？”

　　孟云祥忙谢罪，“不是不是！学生不敢。只是那七本书，七本书……”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让严帝还他的书，急得头上都冒了汗。

　　严帝冷哼一声，说：“你放心吧。你们的书都会原物送还，只是如今翰林们正在抄写，抄完之后，自然会送还，朕再另赐你们笔墨纸砚。”

　　奉了书的都赶紧谢恩。孟元祥也松口气，偷偷用袖子沾了沾额上热汗。

　　春闱虽经了点波折，最终结果却仍如往年，京城满街欢天喜地庆贺新科进士，更兼状元探花榜眼游街，闺秀小姐们投掷花果，世家开始榜下择婿。

　　严帝却在御书房斟酌今科的赐封。状元探花榜眼是惯例定数，皆去了翰林院，其他的也有较为突出的，需要斟酌位置。

　　“陛下，十八本《大凌九州志》都抄写完了，并经了校对勘误，皆无问题。原书是否可以送还了？”
　　平公公领着李翰林进来，并带来了十八本原书籍和十八本抄写本。

　　十八本，薄厚不一，严帝拿了上面最厚的那本，见其字并非文人流行的那种龙飞凤舞草行之书，而是规规整整的隶书，不过，下笔有力，行笔流畅，颇有风骨。

　　是个什么样的老先生呢？又能写书，又能编戏，还能上台……
　　严帝合上书，执在手里，拇指摩挲书脊上的缝线。

　　“陛下要是喜欢原本，就把抄写本还给孟探花好了。”
　　平公公开口说，把严帝从思绪里惊醒，放下手里的书，道：“书重在内容，又不是书法大家写的，我要这个做什么？快还回去吧。另外看着每人送些笔墨纸砚。”

　　平公公和李翰林应下，退到门槛之处，严帝忽地又问：“近日长公主可有进宫？”

　　平公公停脚怔了下，才道：“老奴倒是没见到，要不老奴去问问？或者，老奴去请长公主进宫？”

　　严帝却摆摆手，有些不耐烦地说：“就是随口问下，不必！”

　　十八册抄写本之外，翰林院另写了一份小册子，注明了这十八本的差异，以及猜测的先后顺序。书封上，也做了标记。

　　严帝按着顺序一字儿排开，又叠放起，然后打开最厚最新的那本看。
　　殿试那日已经草草看过，可是再看，竟是仍然下目就撂不下手。

　　《大凌九州志》里，以半地理志半游记的方式，记载了各州各郡，乃至笔者所去县镇的地理气候，风土特产，人文习俗。

　　地理志本是很无趣的，可是这位万先生写来，竟是看的妙处横生，令人不由生了去当地亲历一回的愿望。

　　整个大凌都是严帝的，可是他读着，却觉自己的九州大地，也是这位万先生的。若不是心怀热忱，乃至把九州都全放在心里，是写不出这样看着就令人生出喜悦的文字的。

　　而严帝作为九州主宰，更是看着一行，就触发一份心念，翻过一页，就生出一份豪情。

　　严帝一夜未寐，早朝时仍精神奕奕，开完朝会，问殿中朝臣：“你们可有人看过万橙先生所书的《大凌九州志》？”

　　有些朝臣说看过，有些四下觑望。而因着殿试才看过的，则不知该答是还是否。

　　严帝大概扫了眼，对李翰林说：“把最厚的那本，多抄写些出来，给诸位没看过的朝臣都送上一本。”

　　谁料这个消息传开，毓静长公主火急火燎来求见。

　　毓静长公主是严帝的亲姑姑，她是大凌少有几个不怕严帝的人。拎着裙子跨过门槛，像倒豆子一般急着说：“陛下！皇侄可是收了些《大凌九州志》的版本，快让人也抄一份给我。”

　　严帝疑道：“姑姑竟也对地理志感兴趣？”

　　毓静长公主扬起扇子，把脸半捂住，偷笑了下，竟是有些羞涩。

　　严帝更加讶然。
　　她这位姑姑，可和名号不同。性子向来活泼，即便嫁了一年驸马就没了，也过得开开心心。性情疏朗，说白了就是有点没心没肺直肠子。可是少有这样内敛之色。

　　毓静长公主看出他的诧异，白了一眼，收起扇子，说：“万橙先生的一切，我都感兴趣！”

　　她笑得又得意又骄傲，夸耀起“万橙先生”。

　　“我原就听说万橙先生的戏好，只是昌平戏班一直没来过京里，就无从看到。这次去看过才知道，万先生何止是好！”
　　她挥了挥扇子，笑得乐开了花。

　　“我在京城，也见识过很多佳人俊才，但是万先生，是星宿下凡，谪仙降世，我真的是后悔，未曾早遇万先生，更加是后悔，早先听闻之后，没有跋山涉水去找了他……唉！”

　　她如今的样子，哪里还像往日的毓静长公主，严帝猛地干咳几声，她却罔若未闻，又夸耀了一番万橙的好，表白了一番对他的爱敬，追悔了一番相逢恨晚……才终于想起今日来的正题。

　　“陛下，我已经问明了，翰林院有万先生十八个版本的《九州志》，可一本也不能少！可恨李翰林，竟然说现在急着抄写了给诸位朝臣，不肯先让一份给我。皇侄，你快下令给他，先给我一份。不然，我就天天去翰林院门口找他的麻烦。如果人手不够，我去找些写字好的人来，让我自己抄……”

　　好容易送走毓静长公主，严帝坐在书案前，手指在案上笃笃轻敲，愈发好奇起来。

　　他这位姑姑，可是个颜控。已逝的驸马，就是因着在京中郎艳独绝，获得了她的青睐。当时驸马身体就很差，太医去看过，也说活不了多久，可是她寻死觅活，硬是嫁了过去。

　　一个老头子，能有多好看？
　　而且听说很多戏迷尤为喜欢万橙的旦角戏……一个老头子扮演的千娇百媚的花旦？

　　严帝忍不住皱皱眉，打了个哆嗦。

　　过了五日，捡了一个清闲日子，严帝乔装打扮，偷偷来到昌平班演戏的云海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