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美人》嗟鸦

4、004

　　台上，牧羊女已经被饿狼逼至山崖边，似乎是失足落了下去。

　　严帝方才清醒过来，明知是在看戏，却还是焦心着她……恨不能走上戏台，看看她在那道具山后如何了。

　　这时，忽一阵锣鼓响，一个银白人影翻着连环筋斗跳上了台，然后亮了个相。

　　戏楼里一片叫好。

　　严帝盯着台上亮相的武生细看。他头戴足有两三尺的雉毛双翎、背扎四面威武靠旗，脚踩笨重的厚底靴，一手长枪，一手黑色马鞭，却能做那么英武潇洒的连环筋斗，做完站定，身正盘稳，半点不晃，露出粉白玉面，长眉入鬓，凤眼英挑，连严帝都有些自叹弗如。

　　武生英雄以一人之力鏖战恶狼，统统灭杀之后，小羊羔们围上，焦急咩叫。当然台上并无小羊，全是靠着武生的行动吟唱，让人似乎看到了一切。

　　之后，武生猜到了小羊的意思，扔下马鞭，安置长枪，翻身跳于山后。

　　先听到了武生和牧羊女的对唱，然后牧羊女爬上山，羊儿围上，牧羊女转身对着山后拜谢。
　　最后，这山上再无饿狼，牧羊女又上山牧羊，却并未像开始时那么欢乐蹦跳，而是坐在地上，一边爱抚着小羊，一边唱了一段。其声甜美，其情真切，其人纯美。

　　大幕拉上，哼唱渐渐隐去，似遁入远山。

　　戏楼里，仍是一片安静，过了不知多久，忽地有位女眷呜呜哭出声，众人才惊醒，开始大声叫好，声嘶力竭呼喊着“万先生”。

　　严帝若有所失，被平公公催了，才起身离开。一路都无有言语，等回了宫沐浴更衣，平公公竟是听到他长长叹了口气。

　　一直到了晚膳时间，严帝忽地问：“今日那位万先生上台演了吗？”
　　台上主演不过两人，一个小旦，一个武生，狼倒是甚多。难道万先生一把年纪还能演狼不成？不过听说有些人爱演戏，掏钱去戏班子跑龙套呢。这个万先生或许就有这种癖好。

　　严帝回想一戏台的狼，到底哪个看起来年迈笨拙些。

　　平公公看严帝今日胃口不佳，特意把几样开胃的小菜给严帝换的近一些，才答：“当然是牧羊女啊，戏演完后，老奴听有人赞万先生嗓子天下绝伦，赛过冀州的雪梨，胜过天山的仙鸟。”

　　冀州雪梨，又甜又脆；而天山的仙鸟长啼，号称能让逝者复活。

　　严帝素来务实低调，不爱听夸大其词的说法，闻言立时想要摇头，可是回想了下那天籁之音，竟是把摇头的动作变成了转头，看了看窗外，说：“今日天气倒是好。”

　　严帝向来不说废话，他忽地撂下这么一句，倒让平公公心内起了疑，偷偷去找安海，商量陛下此话可有什么机宜关窍。

　　严帝本打算再琢磨阵子《九州志》，才去召了万先生进宫相谈。可是睡了一夜，却改了主意，问平公公：“上回你说要向孟探花打问万先生的住处，可去问过了。”

　　平公公笑道：“那位孟探花，可真是个一根筋的性子。我去问他，他非说那是万先生私宅，不能不经万先生同意就告知我。我被他气到，就说不要了。”

　　严帝讶然失笑。

　　“然后我就派了小顺子，跟了孟探花回去，结果发现，那万先生，就和他住的不远。孟探花啊……”平公公侧头轻笑了阵子，原本就富态的脸上，几乎见眉不见眼，“一有空，就巴巴去找万先生，琼林宴的御赐点心攒盒，都没带回家，直接就送了去。”

　　严帝想起毓静长公主为万先生做的，摇了摇头，说：“这位老先生可不简单，竟似个妖祸众生的佳人一般。”

　　平公公既已知道了住处，派人跟着，严帝又问：“可有什么发现？”

　　平公公也摇摇头，回禀道：“万先生来回马车，有时还像女人一样戴帷帽……不过唱旦角的为了保养容颜，听说这样也很常见。他进了门，就很少出来，除了每天早起，在院中习练功夫，其余时间，都在内宅。宅子还挺大，里面池塘庭院的，查了是行商买过的，说不得也是他的戏迷，借给他住呢。”

　　严帝问了具体地方，才知是半月湖的另外一边。那边可比云海楼这边更偏僻些，住户也不多。

　　等问完了万先生的事，严帝说：“明日下午的事，都推了吧。”

　　平公公应下，用眼神探问，严帝点了点头。他忙诺了声，退出去做安排。

　　翌日下午，严帝站到万先生所住的宅子前，听到里面似乎有些声音，很是喧嚣。安海贴着门听了听，说：“怎么感觉兵荒马乱似的，吵架了？”

　　平公公白了他一眼，“戏班子平日都要习练的。”

　　敲了半天门，才出来一位年轻人，看着不过十五六岁，愣头青一个，开门打量门口三人，不耐烦地用眼神询问来意。

　　平帝暗暗估摸，觉得这个身高，似乎略微矮了那么两三寸，应该并不是昨日台上救了牧羊女的那个威风武生。

　　那个武生，比这个高些，但是比自己却要矮。若是自己，当先就去救了可怜的牧羊女，再杀恶狼不迟。西番东倭自己都打个落花流水，区区狼群算什么。

　　“我们班主不见客。要想看戏，去云海楼，要想得书，去云墨阁，那里有最新版的《九州志》，可以去自己抄写，免费提供纸张笔墨。不过，班主说可以再等等，离京前他会再更新一些。另外，每逢旬末，班主会在云墨阁，若想与班主讨论九州志就可以去。”

　　年轻人不太懂谦恭礼节，话倒是说的很明白。

　　严帝看了眼平公公，他略一点头，按着严帝事先吩咐好的，说：“我们已经看过最新的《九州志》，发现万先生对云州和蜀州记载甚少。恰好我们较为了解，就想对万先生一叙。”

　　年轻人听完皱眉，有些不耐烦地重新提醒：“每旬末，云墨阁。”

　　平公公甩甩袖子，把手展开，从手里攥着的荷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木雕。
　　这是云州宿雾县所特有的东西，是用宿仙山上的一种罕见木材所刻。据称每个宿仙山的孩子长到十岁，才得这么一个，作为护身符；若是死亡，就要和尸骨一起焚化，才能投胎转生。而且，这种护身符遇到阴雨天，会渗出黑色的油脂，人食用了，有健身强体，甚至是救命之效。

　　“请您把这个给万先生一看，若是万先生仍无意相见，我们定然不再纠缠。”
　　《九州志》里提到过这个，万橙颇感兴趣，却因着云州地广人稀，又全是深山恶水，一直未能成行。

　　年轻人仍有些犹豫，却还是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