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的男孩们》石子铮

22、21.5 王靖华日记

　　王靖华向来觉得自己和弟弟的名字很好听。
　　王靖华，王靖辰。
　　皎皎月华，盈淡星辰。
　　他第一次看到王靖辰的时候是在医院，他穿过无数带着消毒水味道的走廊，迷迷糊糊地看到那一扇虚掩的门。
　　他似乎有一种感觉，推开门就看见他的父亲笑得春风入怀。
　　“靖华，这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了。”
　　王靖华呆呆的，心里却被钉下钢印。
　　那些说着“有了弟弟就不要你”的人，他一一记着，想着以后一定要带上弟弟去他家偷鸡摸狗，大闹天宫。
　　他也这么干了，以至于其他家长一直警告着自己的孩子不要跟他玩，再加上他确确实实揍过几个小朋友，一时之间竟成了人人喊打的熊孩子。
　　一直没太多人跟他玩，他就跟自己弟弟玩。他觉得弟弟挺好的，至少他不会孤单。
　　之前当他做错事，发现没一个人站在自己这边的时候，虽然不委屈，但还是有点伤心。
　　后来不管怎样，王靖辰都在自己身边。无论他干的大事小事，好事坏事。
　　仿佛王靖辰就是他的附属，是他的一部分，只能与他荣辱与共，同舟共济。他甚至还理解了父母为什么看着孩子吃饭最开心，他看着王靖辰吃一块肉比进了他嘴里都香。
　　他爱惨了王靖辰。
　　有时候他被罚不能吃饭了，王靖辰就为他留一块馒头，他被罚写字，王靖辰也就陪他写字。
　　有了后盾，他于是更加嚣张了，打架放火，无所不及。
　　终于有一天，他正干着坏事，忽然有一个小孩儿冲到他面前，声音颤抖地指责他，说他在人家家里扔了土块，害他被爷爷打了一巴掌。
　　他脑海里立刻有了那个孩子的形象，穿着短裤小腿很白衣服很新。他已经很久没欺负过别的小孩儿，也很久没有人来跟他讲道理了。
　　小孩儿搬出了他的爷爷，又搬出了张寒。
　　张寒啊，这个他认识。他仔细想了想，小孩儿家好像确实和张寒比邻。
　　他匆匆跑掉，又觉得那小孩儿身上有一股小孩儿独有的倔强，有点可爱又有点烦人。他想着下次要不再偷偷揍他一顿，让他知道一下社会的险恶。小孩儿长的那么秀气，哭起来一定很好看吧。
　　但他再见到小孩儿时却赔了人家笑脸。他实在拉不下脸，见到小孩儿时他的嘴角不自主地上扬，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小孩儿说点什么。他说婚礼里那个小孩儿的坏话，他用他从没干过的事来吸引小孩儿的注意，他带小孩儿去了只有他和弟弟去过的矮墙。
　　后来把酒言欢，尘世尽染，他把小孩儿和晚霞一起收入眼底。
　　四人行好过两人行，他找到一处好地方就想跟小孩儿分享，小孩儿举办的小比赛他竭尽全力完成。
　　那大抵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掉的时光。
　　后来小孩儿离开，他跟他弟弟偶尔会去找京川玩一下，那是小孩儿的玩伴，也是他们的玩伴。
　　“那年明月亲吻蒹葭，乌蓬里谁看醉了烟花。你守候在江南小桥屋檐下，一转身便是天涯。”
　　他在最酸臭的年纪把所有的美好都留给了石子玉那个小孩儿，他在学校里会从文摘中抄出有关描写思念的话，写在一个本里。
　　他一笔一划，尽是所思在远道。
　　但他的人生格外不顺，他的父亲上房修瓦摔断了腿，母亲整日劳作体弱多病，他是长子，他得撑起这个家。
　　纵然父母从不让他多干活，但他能干的不能干的都确确实实真真正正地尝试了。他在学校里拉帮结伙收保护费，那就是他和弟弟的零用钱。但他从来只吓唬不打人。
　　直到某一天，他的弟弟被别人指着鼻子骂他父亲是个瘸子，诅咒他的家人，他才咬着牙捏紧了拳头。
　　他想动手，但王靖辰却先他一步，将那个还在张着嘴吐着恶心字眼的孩子摁在了地上，用手掌掴了他几耳光。
　　他们兄弟俩打架都不要命，他弟虽然乖巧机灵，但学习成绩也不好，干脆连课也不上了，跟着他去勒索低年级小孩儿们的财物。
　　至此，他的名声臭到底，彻底地变成了过街老鼠，被人人喊打。
　　他整日混着，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他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来，这甚至是他家一大笔收入来源。他也早有觉悟自己会被人打，甚至还会被抓，但他从来没想过，那个曾经在他身后不言语耍机灵的弟弟会被人把眼睛打出血。
　　他那时真是慌了神，他觉得世界黑暗，根本没有白天，深渊是每个人的深渊。
　　蚜虫吃青草，锈吃铁，虚伪吃灵魂。
　　他觉得自己应该要厌弃每一个人，甚至无差别地怼了石子玉一句。
　　他说不清自己后不后悔，他无法给自己找出理由，他自己就是障碍。他觉得石子玉很可怜，但他又不想可怜别人，他假装无情，其实又在厌恶着自己的深情。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应该认识石子玉，觉得自己不配再与石子玉有任何交集，他和他弟弟是已经堕魔的毒蛇，不该去伊甸园招惹纯洁的灵魂。
　　山高水长，就该边走边忘，享受孤独。
　　少年少年，少去多年，余生可望不可叹。
　　他弟弟的眼睛从此看不清晰，一大笔补偿进入了他的家庭。用来交换的是他弟弟的光明，也是他的光明。
　　他翻动自己曾经的摘抄，看着那些曾经让他心动直呼自己无法表达的句子都不再有感情，只有一句无关思念的话让他泪流。
　　“你该跨过沉沦的一切，向着永恒开战，谁会是你的军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