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辞浅思深

8、做不得主

　　“邵姑娘，现下街上乱着，不妨先回官驿，再寻世子处理此事？”
　　韶漫淡淡应允下来：“可以。”
　　不过，她没忘了带走先前放在竹篮上头的糕点，更不曾忘了打开荷包，摸出一粒珍珠，搁在竹篮一角，这才转身离开。
　　看光景的人，见此事草草了结，仅仅就报了官府，顿觉无趣，如鸟雀般纷纷四散而开。
　　回去途中，孟然显得有些担忧：“姑娘，何苦要招惹上这等事？”
　　“要怪，便怪我贪恋口腹之欲，馋这一口桂花糕罢了。”
　　拨开碧青的荷叶，软糯的花糕亦带上了荷叶的清香，分外清新，少了许多甜腻，韶漫捻了一方，轻咬入口，嚼了数下，方才下咽。
　　“当街讨求公道的事屡见不鲜，喜好打抱不平的人层出不穷，奈何姑娘我并非是个好心人，若说要我尽心竭力地帮她，那可真是高看我了。”
　　“那，姑娘你？”
　　“我不高兴，其因有二，一来，是这小小市吏胆敢拿手指我，二来，是这姑娘竟拿我当筏子，借了我的东风，为她自己除恶，但她也算事出有因，情理之中。”
　　尝了一块，韶漫将手中的糕点分给后头的侍女，阿许可谓欢实得不行，而韶漫自己则拂一拂衣袖，理着衣摆，信然在人流中穿行。
　　……
　　自顾迎入了偏厅，落于上座，前来拜会的张县令，便被他睇得满头冷汗，偏还得呵呵陪着笑，由着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顾迎慢慢端起茶盏，用杯盖刮两下茶沫，呡了一口，唇齿间辗转一番，细品下来。
　　这官驿的下人沏茶的手艺，委实一般……
　　顾迎不动声色地又将茶放下，看起来像是不打算再动了。
　　他这才悠悠唤人道：“张县令。”
　　张县令赶忙应了一声。
　　“昨日深夜入城之事，倒是亏得县令通情达理，予顾某以通行之便，所以，在此多谢张县令了？”
　　“哪里哪里，下官应当的，应当的。”
　　张县令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思虑良久，方才低声开口：“下官自知胆大唐突，可犬子秀达，小有才能，自小立志，为国为君，尽绵薄之力，下官膝下，就这一个儿子，实在不忍他郁郁不得志。”
　　顾迎面上似笑非笑，点一点头，任他继续自说自话。
　　张县令话说得一套比一套好听：“古有欲济无舟楫，犬子眼下正是盼着有您这般的贵人，是为犬子这一舟引路明灯。”
　　“啧，”顾迎笑了一声，忽道，“舟楫？”
　　“顾某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想拿我当筏子，话却说得如此直白的。”
　　“……”
　　无论张县令如何磨这两片嘴皮子，顾迎总是捡着少许字眼，挑他错，拆他台，很是不给面子。
　　张县令汗颜：这是不想办事？
　　这位顾世子简直嚣张到明目张胆。
　　他再三斟酌，把话缓缓吐出来：“世子可是心情不佳，莫非此间，有何不周之处？”
　　顾迎眉梢微微一挑，没说话。
　　这位世子爷油盐不进，惹得张县令有些着急。
　　不知何时不见身影的宋明，此刻驻足门后，拱手道：“世子，邵姑娘回来了。”
　　张县令微微意外：邵姑娘？
　　“……好，我知晓了。”
　　顾迎闻言应声，瞥了那张县令一眼，起身驻足在窗畔，看了看日头。
　　午时过两个时辰后，光照最是厉害，晃得他双目微微刺痛。
　　他侧首避开光线，炙暖的阳，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侧脸轮廓，如画眉眼。
　　随即，他目光一转，望见自外归来的青裙姑娘。
　　……回来的这么早？
　　相比于自己，如今见了邵缘，她那似乎才叫真正的心情不佳。
　　想一想琼都城中的官家小姐，她们一逛便是大半天的行径，顾迎心中如是想着，忽又觉得不对。
　　比如，他为何会在自己的院里，看见邵家姑娘？
　　果然，下一刻，他听见了姑娘家独有的细软嗓音：“世子可在？”
　　宋明便在正堂前，见了韶漫，忙快步迈下台阶，拱手道：“世子眼下正在待客，不知邵姑娘有何事寻世子？”
　　待客？
　　闻言，韶漫目光一闪。
　　韶漫语气淡淡，偏生捎带着的意味十足：“是我冒昧了，不知世子所待之客，可是此地张县令？”
　　宋明闻言便怔住了。
　　少女的声音随风轻灌入耳，顾迎眉宇渐渐皱起，终于回身看一眼那犹自不知盘算什么的中年男人，风轻云淡地开口：“张县令，烦劳尊驾稍后移步正堂，顾某先行一步了。”
　　前者忙不迭点头应是。
　　堂下，韶漫见宋明神色古怪，又久久不答，心中便已猜出个□□，正欲再言，身侧一步开外却传来了还不甚熟悉的声音。
　　“你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世子。”
　　韶漫侧首，见果真是顾迎寻了过来，又见后者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便解释道：“我无事。”
　　这时候，先前得了萧蔚的吩咐，送韶漫回官驿的属下，不知怎的，又同着萧蔚一齐过来了。
　　“见过世子。”
　　顾迎略一抬手，止住他施礼，直截了当道：“先说何事。”
　　待萧蔚一五一十的解释清楚，言说自己又是如何从官府寻到了官驿，顾迎始终面色如一，听完后便唤众人随他入正堂。
　　吩咐了下人给韶漫上过茶点，顾迎偏头同宋明道：“去请张县令。”
　　“是。”
　　不多时，那张县令慢吞吞的走进来，道了一声：“世子。”
　　“张县令，本世子的人，方才在市井中听到了些流言，颇有几分新鲜劲，不知县令可想听听？”
　　不仅仅是倏然换了称谓，如今这话，就差开一扇天窗了。
　　可见现下顾迎的耐心所剩无几。
　　“下官……愿听世子一言。”
　　顾迎轻一颔首，干脆道：“好。”
　　“萧蔚，你带人上来，我们先说，你稍后再去请张大公子。”
　　“这是华原世家，邵氏的千金，来此，却为贵地市吏所驱赶，污言秽语，只差拳脚相加。”
　　对方语气幽幽，闻言，韶漫接茶的动作一顿，险些洒湿了她半幅裙袖。
　　“张县令，本来，这若是本世子的自家妹妹，自当规劝，但眼下这位姑娘，却是跋山涉水，受邀赴京的客，此事，本世子可做不得这主。”
　　张县令闻言立时抬头，诚惶诚恐地看了顾迎半天，也不见后者变一变脸色，随之将目光投到了韶漫身上。
　　“……”
　　这是将事情都抛在她身上吗？
　　“张县令倒也不必为难邵姑娘，护送一程，多日相处，倒也知她性情温良，邵氏家教向来如此，端的便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但邵姑娘不委屈，自有华原容成，京师琼都中的人，替邵姑娘委屈。”
　　此时，顾迎终于纡尊降贵地朝韶漫看了过来，目光温和，带有询问之意：“如此看来，邵姑娘似乎也做不得这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