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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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家管家什么时候可以康复？”
“康复?先生，您管家的腿能在大出血和感染的情况下保下来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想下地走路，没有三五个月是不可能好的。如果您急着使唤人的话，推荐您还是赶紧换一个，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独立行走的……”
伊万没去听医生絮絮叨叨的所谓医嘱，他神情有些恍惚。王耀要当至少三个月的废人，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需要人照顾的废人……
他自己能不能在中/国继续待着还是个问题，别说三五个月了，一个月都难。
【南京/总统府】
“总司令现在很忙，没有空抽出时间来和你们进行外交会谈。”卫兵面无表情地说道。
“请务必通融一下，派个代表也可以。”伊利亚焦急地说道，“我们是滞留在此地的外交人员，有急事需要前往武汉！”
“对不起先生，我们无能为力，一切以总司令的命令为准。等总司令有空了自然会接待你们，还请回去耐心等待。”
“……好吧，打扰了。”伊利亚叹了口气，扭头缓步离开。
万尼亚，我帮你争取过了，不是我的问题了啊。
【疗养所】
“先生！您不能下床！您的伤还没恢复，贸然进行活动可能会导致伤口开裂造成进一步严重的感染！”
王耀疲惫地躺回去，刚才探身的动作就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
伊万推门进来，“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王耀因为疼痛而微微蹙眉的眼神，他心下便了然了，向护士们挥挥手，“你们先出去吧。”
“好的，伊万先生。”护士们怯怯地退出去了。这个人和另一个俄国人昨天借苏联的一份外交辞令包下了整个疗养所，也不知道这个和她们长着一样亚洲面孔的人到底是怎样的高贵身份，能让苏联外事部为他提供庇护。
“别再乱动了，要是你又出什么事，别说武汉，你出南京都难。”伊万走到床边，拉过椅子坐下来。
王耀有些惊讶，“伊万同志，你……真去安排了？”
“……”伊万在心里组织了一下措辞，发现自己在这双美丽的黑色眼瞳前根本没法扯出任何的谎言。他无奈地点点头，“南京那边没有任何的帮助，连份外交令都不肯给，要想过去全靠我们自己。”
“你的身体情况也支撑不了长途旅行，这些我都问过医生了。只有火车过去还算快些，但现在铁路都被南/京政府占为军/用了，一般人坐不上去，更别说像你这样的逃犯了。”
王耀的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对现在的情况早有预料，但那双黑亮的眼瞳还是黯淡了下去。“嗯……我明白的，这对你们来说还是太困难了。”他垂眸说道，但又极力挤出一抹微笑，“是我的问题，我太任性了，没考虑到很多因素。”
很奇怪，以前王耀露出微笑时，他总会有种跟着笑的冲动，但现在，他根本笑不出来。伊万看着那抹微笑，心底仿佛被扎了一根尖针，疼得快抽搐起来。
对你们来说还是太困难了……
也只怪他现在的位置不够好，王耀想要的，他什么也给不了。
“……什么？”王耀的笑容淡了几分。
伊万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的想法轻轻地说出去了。
“没什么。”
“……我听到了。”
“……”
两人僵持了几秒，最终王耀一声轻笑结束了尴尬的气氛，“想听个故事吗？”
“想。”
“这么直接？也不问问是什么故事？”
“苏联人都很直接，不会拐弯抹角，那是法国人该干的事情。”
王耀笑着摇了摇头，他的唇齿开开合合，连带着伊万的思绪也短暂飘到了那个曾经的国度中去。
“曾经有一个小孩，他自出生起就被人们尊为一国至高无上的存在，每天接受别人的朝拜供奉，坐在高高的朝堂上，旁边就是仅次于他的，国家真正的统治者。”
“小孩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宠命优渥，却也没去深究原因，当时他只知道，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有着每天吃不完的山珍海味，有着每天看不完的繁华盛景，有着每个人都无比渴望的荣华富贵……”
“后来，给他上课的老师（太傅）说，他是这个国家的国灵，是国家的守护神，有他在，国家就可以永世不衰，而他，也会随着国家而万世永存。”
“小孩非常高兴，因为他找到了原因，觉得自己所享受的待遇就是理所应当的。”
“国家的皇帝也经常带他出去游山玩水，带他四处出巡，让他看看自己的美好国度，并且时常自豪地跟他说，他们是世界上最古老、最文明、最强大的国家，是最伟大的存在，所有人都要向他们俯首称臣，而国家强盛的一大原因，就在于他——国灵的存在。”
“小孩把他的话听进去了，自此，小孩便认为，自己才是国家最重要的寄托，人民敬仰他，皇帝依赖他，因为没了他，国家就没了。”
“所有人都跟他说，你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需要操心，只要坐享你的永世繁华就可以了。”
王耀苦笑了一下，“直到那一年的到来。”
伊万静静听着。他知道王耀讲这个故事是想告诉他，身居高位只会遮了自己的眼，但他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听教育而听故事，他是为了听这个人而听故事。
他本该无忧无虑，却终没看到被许诺的万世千秋。
“那一年，一群带着武器的外国人登上了他的国土，烧杀抢掠。皇帝说那是一群强盗，一群豺狼，过来就是为了抢东西，只要把他们想要的东西施舍一点给他们，他们自然就走了。”
“可小孩不服气，他是守护神，怎么能让他守护的东西就这样遭了强盗？”
“他当时觉得自己坐在最高的位置，无所不能，对付一群强盗有什么难的，便借出去玩，利用自己的地位和皇帝给的方便偷偷溜了出去，来到了东南沿海。”
“可强盗已经走了，他来这里时，看到的只有满目疮痍。小孩根本没见过战争，对饿殍遍野，流民满街的情况更是一无所知，他被吓住了。”
“更让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曾是教书先生的饥民认出了他，扑上来扯着他的衣袖哭叫，虽然侍卫很快就把他拖走了，但他至今还忘不了那个饥民在喊什么……”
“他在乞求小孩救救他的孩子，这听起来很可笑，一个小孩，怎么救人？怎么懂救人？但是那些饥民也是这么想的，国灵就该无所不能，是神明一样的存在……政府救不了他们，他们就只能寄希望于出现的国灵。”
“但小孩却感到了恐惧，因为他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神力，他就只是个吉祥物，除了不老不死之外没有任何能力，别人对他的吹嘘在一个无依无靠的饥民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还救什么国家，他连一个饥民都救不了。”说这段话时，王耀竟然还在笑着，仿佛在讲一个笑话，可伊万觉得，他现在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强盗不止来了一次，每来一次，小孩的心就多被击碎一次。身居高位没有用，他自己只能在外敌来犯时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自己的宫殿被劫掠，园林被焚烧，人民被屠杀，国家被侮辱，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不是没想过反抗，但他以前学的四书五经在侵略者的坚船利炮面前被轰的粉碎，甚至他本人都曾被一个外国士兵抓住，差点连命都没了。”
“从那时起，他才明白，他才不是什么国家的希望，国家的寄托，他只是国家的一个累赘，吸着天下百姓血汗的一个废物。”
伊万想告诉他，这跟你没有关系，是你曾经的政府太夜郎自大、太腐败，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可他却张不开嘴。因为他听出来，王耀讲故事也不是因为要说教他，或者单纯分享自己的过往那么简单。
而像是另一种暧昧的感觉，就像久旱的人突然逢春，便不顾一切地把自己剩下的种子全部播撒了下去。
像倾诉，更像发泄。
挺好的……至少对王耀来说，真的挺好。
“所以，小孩下定决心做出改变。他不再高高在上，不再迷信有他在国家就会永存的概念，他将自己投入了时代的熔炉里，哪里国家需要他，他就到哪里去。他造过兵器，做过洋工，下过矿井，甚至顶着大雪提倡变法，什么思想优秀他就尽心竭力地去接受再宣讲给别人，什么知识对国家有用他就废寝忘食地去学，直到国家真正能被拯救的那天到来。”
“不过他到之前才明白，光靠自己或者政府的努力也改变不了国家的现状，只有真正倚靠人民百姓的力量，才能真正迎来这个国家的新生。”
“伊万，你的国家，给了我们启发，让我们再次看到了希望。”王耀看向他，“所以这次，我不想再放弃，放弃了的话，我可能……真的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我也不会让你放弃的。伊万心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一句话，让他短暂失神了一刻。
现在的气氛虽然不尴尬，但总觉得……
太暧昧了。
这不该是革命人之间该出现的东西，它不健康，也不成熟。
为了掩饰，他短短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认真在听。
但他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和自己在广州时不自觉地去看他时截然相反。他暗骂自己真是个蠢货，但不得不承认，王耀现在真的让他很上心，很珍视，这让他的立场非常动摇。
王耀安静了一瞬，将公文包递给他，“里面的文件我点过了，没有问题，如果我人不能去武汉，这个至少……”
伊万接过公文包，“嗯，我会托伊利亚保管，等什么时候有机会再交还给你们党。”
刚才王耀没说话，他会在想什么？会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处理问题上？
王耀又躺了回去，“总之，谢谢你，伊万……”
伊万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不是因为王耀向他道谢，以前王耀也向他道过谢。
只是这一次，他第一次……略去了“同志”的称呼。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