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 7 章 ...
-
主事的妇人姓君,夫家姓徐,夫家当年负责彻查舜国当今圣上冬围遇刺案疏忽,让主犯逃脱,险些害死长安王。圣上震怒削公公徐堂的官职,流放西北沙漠服苦役,祸及三代。作为徐堂的嫡儿媳,她被流放到沙漠里做歌女,在外漂泊一年余,又被编入军营。谢九州奉命北征,又被安西军送给了谢九州,谢九州怜她受冬围事件牵连漂泊无依,将她提拔成了洗衣营的主事,多少改变了她的境遇。
“桔子青。”
君主事咬着后槽牙念出这个名字,而后把又脏又累的活指派给桔子青做。
桔子青是他们当中唯一的男性,尽管分到的活又脏又累,小帐篷倒是单独给他分了一个。因着桔子青是大将军眼中的身份可疑户,洗衣营自然不敢有丝毫松懈,才将他的帐篷安排在主账附近,这样一来就方便监管了。
桔子青的境遇并没有因混在一群女人堆而有所改观,倒像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更热火坑里。
破旧的帐篷里,所有生活用品只能勉强凑合着用,桔子青洗了一天衣服,一口水都顾不上喝,一回帐篷就径直躺在自己胡乱铺就的地铺上,不休息还好,一休息过度疲劳的身体各种不适应势而生。他又渴又累拖着沉重的身体给自己倒一杯茶水,入口竟馊的他咻一口吐了出来,他有气恼放杯子的力度稍微大了点,杯子竟在案几上碎的一塌糊涂。
“妈的,谢九州你他妈就这么缺军资!”他一屁股坐在帐篷里唯一的坐塌上,坐塌却应势凹陷下去,一股陈年霉味开始疯狂侵袭整个帐篷,他惊觉的站起来,一抹屁股竟是湿哒哒的一片。
“妈的,这还是人住的地方?”他一脚将破旧得快散架的坐塌踢了出去。
皓月当空,凉风习习,被踢飞的坐塌如泥沉大海,空余这呛人心脾的陈旧霉味在寂寥的夜中肆无忌惮的嘲讽——你是人吗?难道不该住这样的地方?
一通窝囊气发泄完,顿感灵台清晰了不少。他将帐篷里的物件整理了一遍,能使用的物件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一张案几一只壶,两套军装一双旧鞋。他盘腿坐在用稻杆打底铺就的地铺上,双目紧闭,似在努力平息自己满腔怒火。经过内心惨烈的斗争,他终于踱步出了帐篷,他用一月月钱做抵押赊了一截杯口大小的木桩跟一捆稻杆。
他给自己编了个蒲团,做了一堆水杯,直至四更时辰堪堪贴着粗面床毯沉沉的睡去。
木盆摔在地上的沉闷声夹杂着女人尖酸刻薄的谩骂声,桔子青在睡梦中睁开的惺忪的双眼。一只粗糙微胖的女人手如鹰隼般袭来,精准的拧着他耳朵,活脱脱的将桔子青从被窝里拽了出来。“大姐……大……姐,某还没……没穿衣服……。”
桔子青一边说一边提了提就要掉下来的裤衩,那女人以为桔子青是要耍滑头跑路,又加大了力道,这会疼得他额角青筋都暴起了。他伸手去辦那妇人的手,谁曾想还没够着就被拽到了帐篷外;铺天盖地的一巴掌招呼在他脸上,他反倒安静了,定眼一看,三五盆翻到在地脏衣服后边站了男男女女几十号人,为首的正是给了他一巴掌的君主事。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君主事吸口烟,反过手又给了桔子青一巴掌,这一巴掌用足了十层的力气,打得他差点栽倒在地。
这时送衣服过来的士兵看到他险些栽倒在地模样,竟起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女人都能打倒他,难怪要提着屌卖弄风骚勾引大将军,原来是想傍个后台哇。”一时男男女女七嘴八舌,乱嚼着舌根,说着污秽不堪入耳的话。
这时其中一个妇人将打翻在地的衣服捡了一两件朝着桔子青门面糊上去。“你看看你都洗了些啥。”
桔子青这些年常年在外打理生意,越是这种混乱的场面,越是冷静,他掀开衣服仔细打量,斑驳的污垢似在见证衣裳早前被染有怎样的污垢。
“主事,奴失职,这就拿去重洗。”
一支青铜烟缸横在他面前,“慢着。”
因为衣裳没有洗干净,桔子青被主事罚了十鞭;军营里不养闲人,他不仅要重洗昨天的衣服还要洗掉今天士兵送来的衣服。
一番闹腾落下帷幕,士兵纷纷回营复命,女人则该干什么干什么。
夏日里北方的太阳比起南方来丝毫不逊色,毒辣的日头下,桔子青独子蹲着拾起打翻在地的衣裳。一阵凉风过,离乱的发丝,平添了几分凄凉。
这次,主事没让桔子青独自洗衣服了,而是安排了一个妇人来教他洗衣服。
这个女人用纱布遮脸,说话的嗓音也粗犷的厉害,想来已年过不惑,可她漏出的手臂却是光滑细腻。桔子青边听她讲解边跟着她动作依样画葫芦,几个来回,他便学会了怎么洗衣服。女人见他已然学会了其中精髓,便委身朝他一礼转身离去。
因着才学会洗衣服,动作自然生疏得厉害,这些衣服从上午一直洗到月上中天都还剩一小盆。
接下来几日,同一帐篷里,他被同一个胖女人揪着耳朵拽出帐篷,被同样的套餐招呼了若干次。
一番闹腾落幕,他总蹲地上默默的捡衣裳,只是每次捡的衣服都是同一个人的——长安王殿下。他所有士兵的衣服都洗干净了,唯独这长安王大将军的衣服,怎么也不洗干净,想来是那位性生活紊乱,留在衣服上的性污垢太深,难以洗净。
来这里接近两月了,身上的鞭伤从来就没好过,新伤叠旧伤,永远都是一副伤残样,桔子青难免有些怨气,碍于这如狼似虎的军营都是那个人的,他这一腔怒火无人敢发,只得默默抱着一沓那个人的衣服,独自打水,默默的洗。这下洗得太用力了活活将那人的一件锦衣洗了个窟窿,因着那人恨他向来苛待他,他只好将这事秉给了主事,谁知话没有说完,又挨了铺天盖地的一巴掌,险些栽倒在地。“这女人力道这么大,不当兵真可惜啊。”
那女人用了一宿时间,授桔子青以女工。不得不说主事的女工还真了得,桔子青用她教的方法试缝了几块布后,就将谢九州的衣服缝补的天衣无缝,不细看绝看不出来。
这日,桔子青因着士兵换下的衣服少,得了些空闲,午后便依主事吩咐亲自将衣服送进大将军帐里。
镇北军在漠河以南驻扎将近一年,大舜当今圣上嫌弃漠河以北苦寒,便有意制止北征,在漠河南边屯兵修养生息。谢九州奉命要在漠河南岸驻守三年。所以这段时间军营里仅有的事,无非就是安顿这些屯兵。桔子青来到大将军帐篷时,谢九州正好在休憩。桔子青是军营里苦役,地位与奴隶等同,只是没入奴籍而已,所以只能跪在帐篷外,等大将军醒了由看护兵通报征得将军同意才能入帐面见大将军赔不是。
许是日里忙于军务太过操劳,谢九州这一睡便睡到了日薄西山,随侍的丫鬟服侍他洗漱了他才掀开帐篷面朝着夕阳伸了舒坦的懒腰,他盯眼一看,面前两丈开外跪了人,他揉了依旧有些惺忪的眼睛,低声呢喃道:“子青”。俄尔,他英俊的脸庞上渐渐泛起一丝愠色,“你来做什么?”
“回大将军话,奴前日将大将军的衣服洗坏了,今天特来领将军罚。”
一近卫兵上前从桔子青托盘里拿过衣服,抖开了给谢九州看,他一样就看到缝补的那一处,绣了一片藕色的枫叶。
“本王讨厌一切植物,你绣片叶子在本王贴身衣服上是在特意讽刺本王?”
“来人给本王拖下去,狠狠的打。”
几个士兵受命前来拖拽桔子青,这时他因为烈日当空跪了一下午,加上近来一直挨打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几个魁梧大汉再这么生拉硬拽竟有些两眼翻白要晕将过去,谢九州居高临下瞅着,看到桔子青一副虚脱要晕倒的样子,侧开脸冷冷的补了一句“拖远点打,省的脏了本王的眼睛跟耳朵。”几个士兵又将桔子青拖了几步,谢九州突然又硬生生的补了一句,“算了,就丢那里吧。看他一副要死的虚脱样,打死了平白招些晦气。”说罢带着一帮近卫兵慢悠悠的消失在帐篷堆里。
他望着谢九州背影消失的那方帐篷,啐掉嘴里泥草,十指陷入泥沙里,慢慢合拢,使劲的拧着一把泥草,直至青筋暴起。
“谢九州,你欺人太甚。”
那天夜,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他只记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高烧,被人用一方烂席子裹住,抬上一辆手推板车上,天下着雨,雨水滴在脸上像冰一样寒冷刺骨,不断的向拉车人呼救,他就是听不到,一路上哼着小调悠闲的前行,很快他被拉到一处高地,他只感觉风带来的空气都是甜的,他拼命的睁开眼,映入眼穹的是模糊不堪的脸——谢九州。那人以为他诈尸,闭着眼睛用满布细茧的手将他的眼睛合上,接着便连人带席将他抛入了河里,漠河,舜国最北边的河。他看见一大群咧嘴有着锋利牙齿的鱼猛朝着自己游来,一口一口啃食着他的血肉。
“九州,某错了。”睡梦里他流下了泪水,声音哽咽道:“你放过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