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无人》桂花跳跳糖

5、第五章

　　付瑾棠跟着鸦九修炼了几次后自我感觉非常好，已经能用灵力控制后院小竹林的部分竹叶了，整个后院有没有风都充斥着“沙沙沙，沙沙沙”。竹子：要命

　　沈修竹办完了事，一路不停歇地想赶回付瑾棠身边，可到了山下莫名的就“近乡情更怯“起来。
　　前几日在外面，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一天八遍的想回来再确认一下，但又担心回到这，付瑾棠还只是附在那颗海棠树上的一缕残缺的元灵，之前的一切是自己执念下的幻觉。
　　这许多年，他一直在四处寻找聚灵的法子，可千百年来，想用聚灵的人不在少数，却无人真正成功。有人因为用了无辜的活人，众叛亲离，再无音讯；还有人找到了自愿献祭的“容器”，但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变成了只是活着但毫无灵气也不能如常人一样思考的“木头人”；还有炼成活尸的，今日成功明日便死去魂飞魄散的……
　　沈修竹一直自认是个平庸的人。他小时候，家有三个兄弟，他排老二，不如大哥有担当不如小弟机灵。那时的沈修竹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家里人叫他沈二，他们一家生活在一个靠种稻子为生的村子里。有一年，村里遭了蝗灾，全村都几乎颗粒无收。天星山弟子下山除祟，路过沈家时在沈家借住了一宿，看沈家生活实在艰难，第二日带着天星山弟子的方师叔提出带沈家其中一个孩子上山修行，沈家父母几乎不曾多想就把沈二推了出去。
　　在沈家父母心里，大儿子已经成人，往后下地干活是主力，小儿子还小，平日机灵可爱，是贫苦日子里唯一的开心果；而二儿子老实木讷，跟着几位仙长修行即便不能出人头地，总归也不会惹出什么祸来。在整个沈家看来，只要能有口饭吃，去木匠家还是铁匠家，天星山还是地星山都是一样的。
　　沈二被父母带到屋后去听了半天的不得已和为他着想，又听他们哽咽着嘱咐了许久的要听话，要勤学苦练，要出人头地，往后，往后若是还能相见，莫要忘了他们。沈二懵懵懂懂的也跟着哭，他不知道天星山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头天夜里他看到那几位干净好看的仙长用手一指就让干柴禾堆自己升起了火，顷刻间就让他家水缸里蓄满了水，便暗暗下了决心，至少要学会点什么，以后也可以让父母大哥多少轻松些。
　　沈二跟着一行人回到天星山，拜见了掌门，成了掌门坐下的弟子，才改名叫沈修竹。他资质平庸又腼腆，虽然门派中师兄弟之间关系亲厚，但起初他总觉得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平日虽然跟着大家一起修习，可他入门晚，以前也没念过书，学起来格外吃力。起先方师叔怕他跟不上，常在课业结束后给他开小灶，没过多久方师叔下山办事，沈修竹不敢去打扰师父，也不好意思麻烦师兄们，只好整宿整宿的躲在卧房外跟自己较劲。还是付瑾棠连续几日看他脸色不好，连哄带吓的才问出原因。于是身为大师兄的付瑾棠主动包揽了照顾小师弟的任务，带他修行、习武、念书，就连师兄弟之间比试也常常明目张胆的在一旁偏帮沈修竹，若是有人抗议，付瑾棠便义正言辞的说：“小竹子是师弟，入门比你们都晚，让他一下又如何。”其余师兄也不会真的生气，下了课依旧拉帮结伙地喊他们去林子里捉虫打鸟，下河摸鱼。

　　沈修竹负手走在山路上，想起以前师兄弟们在门派后山嬉笑吵嚷的样子，虽已过了百余年，却也都还历历在目。随着山路地回转，沈修竹逐渐感受到他留下的标记，以及自己留在付瑾棠身上的灵力。他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提起一口气，隐匿了形迹飞速掠过。

　　封印鸦九剑的阵法在别院中央，阵法中灵力流转支撑着别院的结界，沈修竹一进入结界范围内鸦九便感应到。
　　这几日他明显能感觉到阵法的力量越来越弱，一直流转在这座别院里的灵力正在逐渐消失。
　　起初他有些不以为意，即便阵法失灵结界消失，也不过是古剑鸦九重见天日，引起新一轮争抢，这在他有意识以来的漫长岁月里几乎习以为常。只是付瑾棠元灵重聚的前几日，一些过往断断续续又被记起，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留在这是答应过许天音什么事，但到底是什么事，他又毫无头绪。剑灵最是言而有信，他们认主后除非持剑人被他判定魂飞魄散再无法重见，不然绝不会背叛自己的持剑人。
　　这次沈修竹回来，鸦九打算跟他商量一下这件事。他不觉得许天音废这么大劲又是阵法又是结界的只为了封印一把上古神剑。于是在鸦九感应到许天音进入结界后，他难得的收敛自己一张厌世连，端出点前辈的架子。
　　一边的付瑾棠斜眼瞥到鸦九的异样，收敛了四散的灵力一骨碌飘到鸦九身边问：“前辈，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严肃？出事了？来人了？你说话呀，你这样我很没有安全感啊。”
　　鸦九闭眼凝神。在他意识里能留下印象的大多是修真界集大成者，那些人或冷静沉稳、或冷酷绝情，就没有一个像他身边这个低阶灵体这么聒噪的。但他心里念着与许天音的过往，现在能信得过的人只有沈修竹，而沈修竹又一心全在这个低阶灵体身上……
　　“前辈？前辈？”
　　鸦九懒得睁眼：“沈修竹回来了。”
　　“嗨呀，你这一惊一乍如临大敌的，我还当出什么事了呢。”付瑾棠松了口气，转了个圈回到自己最喜欢的位置上。经过几天的相处，他终于找到了对付臭脾气剑灵的诀窍——把能说的话都先说掉。

　　沈修竹在天星山同辈里虽算不上最聪明天资最高的，但一定是最听话的。即便是一颗想要见到付瑾棠的心早就飞了起来，他依然是步履平稳，从容不迫。他顺着灵力的感应，找到满白石子的前院，隔着三五步远就停下脚步朝鸦九行了个晚辈礼。
　　鸦九点点头。以前他是顶看不上沈修竹整日没精打采还日日惜字如金的样，如今付瑾棠有了灵体，沈修竹也像是找回了自己的三魂七魄，再加上付瑾棠没日没夜的聒噪，鸦九这次见到沈修竹觉得他格外顺眼。
　　沈修竹根本无暇顾及鸦九对他的看法，径直走向付瑾棠，问：“师兄，你还好吗？”
　　付瑾棠绕着沈修竹飘一圈，“我好呀，我好的不能再好了。鸦九前辈日日带我修炼，你看啊。”说着飘到墙角那颗树下。
　　沈修竹不明所以，也跟过去。
　　付瑾棠凝神，靠近他的树叶：刷啦刷啦刷啦……
　　付瑾棠一副看我多厉害的样子，沈修竹面露喜色，刚要张嘴夸付瑾棠，感应到了缓缓靠近的鸦九，一转身又向鸦九行了个大礼，“晚辈替师兄多谢前辈照拂。”
　　鸦九顿了一下，觉得还是沈修竹这种知书达理的后生讨人喜欢，依旧端着架子，低声说：“嗯，无妨。你此次回来，可还要下山？”
　　沈修竹看一眼身边的付瑾棠，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光彩，“我以将山外之事全部料理清楚，接下来想陪师兄长住于此，还望前辈应允。”
　　付瑾棠是个连自己名字都要别人告诉才能知道的，心里没那么多牵绊，更没那么些条条框框，他飘到鸦九和沈修竹中间，抢先说：“鸦九前辈宅心仁厚，一定是同意的。你也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啊，老是这样左一个大礼右一个大礼的，弄的鸦九前辈多不自在。”
　　鸦九的架子端久了没那么容易放下，他懒得搭理付瑾棠，上前些接着说：“你和许天音一门同宗，这里是他的地方，是走是留我都不拦你。不过你这次来应该也发现了，这别院的结界正在减弱，你若是要长住，需先想些办法保住这结界。”
　　沈修竹：“前辈说的是。我确实发现了结界力量渐弱，正想与您商议此事。敢问前辈这结界的灵力源头在哪？”
　　“嗯，随我来。”鸦九飘走。付瑾棠的灵力还没到能感受这里结界的高度，但相处了几天条件反射的就跟着飘走，沈修竹紧随其后。

　　鸦九考虑到沈修竹，没有直接穿墙，边走边说：“这别院有一部分在地下，是封印我的本体鸦九剑的地方。百年里一直轮转着一个阵法，灵力不绝，封印着我的本体，也支撑着别院外的结界。”
　　拐了几个弯，眼前出现一个漆黑向下的通道。鸦九身为灵体，可以靠灵力感知周围事物，有没有光对他而言问题不大。沈修竹轻轻挥了下手，一簇明亮的小火苗出现在他面前，率先随着鸦九飘下去，倒是付瑾棠，像是被钉在路口。
　　沈修竹：“师兄？你怎么了。”
　　付瑾棠控制不住的想要后退，“我，我也不知道。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过不去。”
　　两人说话间鸦九又飘回来，对沈修竹说：“你给他多上几个定神咒。下面的可是鸦九剑，以他现在的状态没准再往前点就得被剑里的怨气吞了。”
　　沈修竹有些犹豫。
　　鸦九不解，“你不会？。”
　　“不，不是的。”沈修竹定了定神，凌空画了个定神咒施在付瑾棠脆弱的元灵上。沈修竹的定神符咒只有一缕不易察觉的白烟，像蛛网一样轻飘飘的缠在付锦棠元灵上，几乎是同时，让付锦棠止步不前的那种感觉消失了。
　　以沈修竹现在的修为，就算没有阵法封印直面鸦九剑，要护住付锦棠也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或许是他太过于想念付瑾棠，最近又总是想起以前在天星山的日子，那时候他是同门里最小的一个，事事都要仰仗师兄。而他最喜欢的，就是下山历练时付瑾棠把他带在身边时刻护着他的样子。

　　现在的付瑾棠带着一股不知者无畏的劲儿，能动后第一时间跟去追鸦九，沈修竹在后面抿紧了嘴，紧随其后。
　　鸦九刚刚的话对沈修竹像是兜头一盆冷水，他只顾着沉浸在付瑾棠回来的那股高兴劲儿里，一时忘了现在的付瑾棠脆的不能再脆。若是在别处，像付瑾棠这样只有一缕烟的游魂他看都不看一眼，不光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新枉死的怨魂都能让他灰飞烟灭。想到这里，沈修竹在后面一连几道符咒又加在付瑾棠身上。
　　这块地下的区域不大，地面上刻着咒语，沈修竹又点亮几个火苗，映出中间一个低矮的水池，池中液体暗红粘稠，像是血液，但又没有很重的血腥味。付瑾棠绕着池子转圈圈，沈修竹借着火光观察地面阵法符咒。
　　鸦九飘到沈修竹旁边，小声说：“姓沈的后生，你看那边。”
　　沈修竹闻言抬头，顺着鸦九眼神的方向，看到阵法中央不断有丝丝缕缕暗红的灵力腾起，追着付瑾棠，渐渐融入他的元灵。
　　沈修竹在付瑾棠身上咒术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这些灵力显然对付瑾棠没有任何坏处。付瑾棠此刻毫无察觉，正贴在墙上研究他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穿墙。
　　沈修竹：“师兄？”
　　付瑾棠：“哎，怎么了？你看看这墙，这墙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但我穿不过去。前辈你能穿过去吗？”
　　鸦九：“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付瑾棠左右看看，飘到两人身边，那些红色的灵力在地面上紧紧跟着。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付瑾棠像是看不见地上流淌的灵力，自己转了一圈，不解地看着两人。
　　鸦九不知道从哪拿出他常把玩的那块玉佩，让玉佩飘在付瑾棠面前，说：“你试试把玉佩推向我。”
　　付瑾棠不明所以，嘴上说着不行的，但那块玉佩又确实在缓慢的朝鸦九的方向移动。这下不光付瑾棠，沈修竹也愣了。
　　还不等他们思考为什么付瑾棠到了这里反而灵力倍增，池中液体突然泛起浅浅的波纹。沈修竹率先发现，他上前几步把付瑾棠挡在身后。
　　池中波纹逐渐明显，一个“人”慢慢浮现。沈修竹以灵力探查，发现与其说是人，更应该说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躯体四周围绕着相同的红色灵力，表面没有任何腐坏的迹象，应是有人刻意封印在此。
　　付瑾棠在沈修竹身后探头探脑的，看到有人出现，一激动直接穿过沈修竹飘过去看。
　　付瑾棠看看鸦九又看看那躯体，说：“我以为这是封印鸦九剑的地方，还是说，这就是……。”
　　鸦九现在有些分辨不出来付瑾棠是装傻还是真傻，他抬手指指房顶，“我的本体是在这，在上面。”
　　付瑾棠和沈修竹同时抬头，池水正上方打横漂浮着一柄古剑，但剑身在三分之二处断开。断成两截的鸦九剑凌空漂浮，隐约能看到断裂处有些黑灰色的细丝连接。
　　付瑾棠心有余悸不敢贸然靠近，只敢仰着头看：“怎么断了啊……”
　　鸦九还在看着那幅躯体，“无妨，虽然受损，但可以用灵力修复。”
　　付瑾棠：“那，我师弟可以吗？”
　　鸦九头也不抬：“可以。”
　　付瑾棠：“那就好。这么厉害的剑都能断，那得是出了什么事啊。哎，前辈你好多事记不起来，是不是也跟剑身受损有关啊。”
　　鸦九：“或许吧，记不起来了。”
　　“唔……”付瑾棠早就习惯了鸦九时不时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又飘到沈修竹边上，“师弟，你猜这是谁？”
　　沈修竹看付瑾棠的眼神有一丝担忧。世人但凡听说过鸦九剑的，都知道这是把凶剑。剑都是凶剑了，剑灵一般也不能是什么善良正直好心眼的。他之前之所以敢让付瑾棠的元灵与鸦九剑灵独处，是因为付瑾棠从前虽为人正直，但又不失圆滑，一直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可谁知他现在活像是他们还年少时的样，口无遮拦想起一出是一出。
　　沈修竹偷瞄一眼鸦九，见这位剑灵前辈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快，于是乖巧地问：“前辈，这……这身体可是我派玉麟前辈？”
　　鸦九把躯体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直起身负手而立，“不知。”
　　付瑾棠失望，“不是啊，那能是谁？前辈你说你在这好久了，这是你的地盘，现在突然出现了个你不知道的人，这肯定说不过去吧。”
　　“我不记得许天音的样子了，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不过我隐约记得，当年许天音说让我在这替他守着什么东西，有可能就是这副身躯。”鸦九又恢复他平静无波负手而立的样子。
　　“那既然不记得就先不要管他了，反正……”付瑾棠伸手穿过那具躯体，“我看他也没什么反应。咱们先干正事吧，啊，师弟？”
　　鸦九神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修竹听懂了付瑾棠的暗示，答应一声，继续查探地上的阵法。
　　若说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清的状态，付瑾棠深有体会，真说一点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世间万物有灵皆有过往，树木的年轮，花草的茎叶……而动物和人则更丰富，他们身上有悲有喜，情绪复杂多变，而且悲喜不止于眼前，更来自于曾经的过往。
　　付瑾棠现在就是个没有过往的。没有过往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存在下去。他虽然每天在鸦九面前多动又聒噪，但也想过，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活着，作为一个风一吹就散什么都做不了的元灵存在还有什么意义。他知道自己是沈修竹的寄托，虽然目前还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但他本能地在这次见到沈修竹后格外小心翼翼，一丝多余的念头都不敢有，生怕伤了他的心。
　　与鸦九相处的几日，付瑾棠算是摸透了他的脾气秉性。这个活了别人几辈子的剑灵，在与人相处间，倒是没染上什么阴险狡诈利欲熏心的恶习，但大成之人的清高劲儿倒是学了个十足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