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念》出西边雨

22、第 22 章

　　包间昏黄灯光下，小鳄娱乐的程慧芳，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显然已经醉了。

　　作为资方代表，她原本是坐在导演柏元良和男主谢宏深中间的位置。酒席气氛推高后，谁也没注意到他，是怎么去到的秦望身边。

　　秦望：“我不喝酒。”

　　他坐在孟念青的右手边，正低着头，同他旁边的郝文栋说话。孟念青听着他们，像是在讨论一款网络游戏。

　　RPG开放类世界游戏《辛克莱》，时下最风靡的游戏，好多人都在玩，便是她孟念青，也多有耳闻。

　　程慧芳举着酒杯过来的时候，两人讨论得正热烈，郝文栋激动得手舞足蹈，正嚷着什么辛蒂瑞拉的黄金钢炮才是最猛的。然后，就被程慧芳扯开，占据了位置。

　　程慧芳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想要去碰秦望的手：“小帅哥，陪姐姐喝几杯。”

　　柏元良站了起来：“芳芳姐，你找错人了。来，老柏我跟你喝。”

　　他朝被掀到一边的郝文栋使眼色。

　　郝文栋反应过来，端着酒杯上前，毕恭毕敬：“程总，我来敬您。”

　　“走开，你算什么东西！”程慧芳一把推开他。她一身的珠宝钻石，身形偏向肥胖，力气还大，用力推开郝文栋时，指间佩戴的硕大钻戒，猝不及防之下，竟将郝文栋的掌心，划破一道深深的伤口。

　　“啊!”郝文栋吃痛。

　　掌心点点滴滴地，流出许多血。

　　“呸，晦气！”程慧芳立刻拿湿纸巾，擦拭掉无名指钻戒的血渍。双眼醉意朦胧：“我找得的是秦望，最年轻的顶流TOP秦望。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凑我面前？”

　　郝文栋握着掌心，眼睛通红。

　　秦望伸手，将郝文栋扯到自己身后：“没事吧？”

　　“去清理一下，别感染。”秦望说。

　　郝文栋点头出去了。

　　“秦望你陪陪我，陪我喝几杯。”程慧芳继续歪缠着秦望，她伸手去摸秦望的手，摸不着，又改成扯秦望的袖子。

　　包厢逼仄的环境里，昏暗逼仄的灯光下，程慧芳朦胧惺忪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凭什么他可以在外边乱搞，我却要忍气吞声。明明他的公司，他的资产，都是靠我家才开起来的。当初他，就是一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这么多年，我忍了他一次又一次，替他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专心地当一个贤妻良母，照顾好他，还有他那老妈。结果，结果他给我抱回来一个私生子，凭什么。”

　　“凭什么就他可以在外面乱搞，凭什么就他可以养一个又一个的年轻小情儿。”

　　秦望站了起来，额上隐隐露出青筋：“抱歉，我不想听你的故事。”

　　程慧芳却自顾自地继续。

　　她扯着秦望的袖子，声音哀求。

　　“我这么可怜，你陪陪我，秦望，你陪我一晚。”

　　“只要你陪我，我保证给你的，比他给那些人加起来的都多。”

　　“你有病吧！”秦望脱口而出，不耐烦地扯出自己的袖子：

　　大力之下，程慧芳身子前倾，踉跄了一下。她眼睛通红，酒瘾上来：“艹你妈，什么态度，知道我是谁吗？”

　　秦望气笑了，他阴恻恻地，气得不轻：“你谁？”

　　这个态度惹恼了程慧芳，她愈发口出秽言：“我艹你妈，你一个刚出道的戏子鸭子，也配跟老娘——”

　　“芳芳姐！”孟念青高声。

　　她走过去，挡在秦望的身前：“好姐姐，我陪你喝。”

　　“你是？”程慧芳醉眼朦胧。

　　“我孟念青啊！”孟念青弯腰，替程慧芳挽起耳边垂落的凌乱散发。

　　程慧芳是金主圈出了名的暴脾气，孟念青也不想出头管这个闲事。可谁叫，秦望是她的邻居呢。

　　小男生不容易。疑似创业失败，不肯麻烦家里，自己打工还债。

　　罢了，就当她尊老爱幼、友爱近邻了。

　　谁叫她孟念青，对朋友好呢。

　　“我是你最喜欢的念念！”孟念青说，“前年，YUPI家的宴会上，咱俩一队打得高尔夫，得了冠军，你忘啦？”

　　“念念，孟念青。”程慧芳眼神聚焦，“我记得，演红欢的念念，我记得你！”

　　孟念青弯腰，轻轻碰了下程慧芳的酒杯，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而后轻轻坐下，坐到原本属于秦望的座位上：“我不只演红欢，马上还要演您投资的裴涵。让我，让念念来陪您喝酒，怎么样？”

　　“孟——”秦望急忙出声。

　　“闭嘴！”孟念青瞪了他一眼。

　　程慧芳眼神又开始涣散：“可我想要秦望陪，我想要漂亮的小男生陪。”

　　“芳芳姐！”孟念青抬手，转动程慧芳的身体，将程慧芳的视线给掰回来：“是念念不够漂亮吗？还是芳芳姐不喜欢念念了？”

　　“念念，漂亮！喜欢，念念！”程慧芳打了个酒嗝。

　　“那就让念念陪您，好不好？念念喜欢芳芳姐，芳芳姐也喜欢念念。芳芳姐不要去找别人陪，好不好？”孟念青循循善诱，“来，今晚芳芳姐喝多少，念念都陪您。”

　　“念念，红欢，呜哇——”程慧芳痛声大哭。

　　蹭了孟念青一身的鼻涕眼泪。

　　“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一样勇敢，说分手就分手啊。不，你和我不一样，你没有孩子，你没有结婚，你可以洒脱，你想分手就分手。我真羡慕你啊，念念，呜哇——”

　　“我也羡慕你啊，芳芳姐。谁不羡慕富婆的你？”孟念青拍着她的背，眼神示意秦望，抓紧离开。

　　秦望站着不动。

　　孟念青回头，眼神示意谢宏深。

　　谢宏深叹气，站起身，走到秦望跟前：“出去透透气？”

　　秦望指了指孟念青，不肯。

　　谢宏深：“程慧芳一女的，还能把她吃了不成？放心，孟念青在她这边儿，吃不了亏，你该考虑的是你自己。”

　　“可——”

　　孟念青不耐烦地挥手，示意谢宏深赶紧把秦望带走。

　　“走吧。”谢宏深伸手，将不情不愿的秦望，给推了出去。

　　包厢外，谢宏深点燃一根烟。

　　他习惯地想递一根给秦望，又想起对方才二十岁，又将烟给收了回去。记起孟念青告诉他的，秦望有橘子台的背景，又记起导演柏元良拜托他的，照顾秦望。他便开了口，纯当是提点小孩儿了。

　　“这个圈子就这样。”谢宏深说。“资本为王。”

　　秦望没吱声。

　　“遇着了资本，甭管你是影帝还影后，都得点头哈腰。习惯了就好。”

　　秦望：“她不必。”

　　“什么？”

　　秦望：“她不必要这样，她是替我挡酒的。”

　　谢宏深点头：“你知道就好。”低声骂道，“孟念青真是个操心命。从前替冯子默挡酒，现在又替小年轻挡酒。她就非得心软！”

　　秦望攥了攥手心。

　　谢宏深骂了句，又出言安慰：“不过你也不用太自责，酒桌文化、应付资方，大家都有经验，孟念青也是。混这个圈子的，多少都有点酒量。只是你自己，还得尽早习惯起来。”

　　他掐灭烟蒂，真诚指点：“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当年我和孟念青，一起抱着马桶吐，喝到胃穿孔。小家伙，你还有的学。”

　　秦望冷漠：“我不习惯，也不想学。”

　　在谢宏深惊愕的目光里，他折回包厢，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一瓶白酒，直淋淋地倒在程慧芳的头上。

　　满室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惊天操作，给震惊了。

　　“我艹你妈！”程慧芳暴怒。

　　秦望面无表情：“你就会这一句？”

　　程慧芳抬头望去，身材高大的少年，平静地俯视着她，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像利刃出鞘般锐利和凉薄，带着噬人的压迫和锋芒。

　　程慧芳忽地有些胆怯。

　　“呵。”

　　秦望嗤笑了一声。

　　“该离婚就离婚，该争家产就争家产，该干嘛就干嘛。有气有怨去找正主撒，别出来祸害外人。还有——”

　　他望着孟念青身上，皱巴巴的，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的裙子。忽然就很生气。

　　“——把你这脏兮兮的肥爪子，从孟念青的裙子上拿开！”

　　“嗝。”程慧芳打了个酒嗝。

　　“孟老师，咱们走。”秦望去牵孟念青的手。

　　“好呀。”孟念青脸颊上带着迷离的笑。她仔细地看着秦望，像是在看什么神奇物种，然后安静又配合地，被秦望牵着离开了酒席。

　　包厢里，剧组剩下的演员也好，工作人员也罢，全都噤若寒蝉。程慧芳也回过了神。

　　她大声嚷嚷着，双目清明，完全不见刚才酒醉后的惺忪朦胧：“怎么回事啊，柏导？你新招的小演员儿，脾气这么大的？他还想不想混了？”

　　柏元良挥手，示意被吓到的众人都散场，抓紧时间回去休息，准备明天的正式开工。然后才看向程慧芳。

　　“你今儿出门的时候，你爹或者你老公，没告诉你秦望是谁吗？”

　　“是谁？”程慧芳感到不妙。

　　“你们小鳄娱乐的大股东啊。”柏元良一脸无语：“就咱这部电影，也是他个人出资占大头，他入股的小鳄娱乐占小头。”

　　“啊？”程慧芳倏然变色。“他就是那个，新收购了两条院线，又入股了一堆娱乐公司的，业界新秀？”

　　“不然呢？”柏元良吊儿郎当：“芳芳姐，不是我说你，就算你再怎么不问世事，你好歹也该多关注一下，你自家的公司和产业吧？”

　　程慧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家的小鳄娱乐，虽是圈里排得上号的大公司。却在这几年，因为她爸和她老公的斗法，显露颓势。眼瞅着就要被其他几家，强势捧出几名潮流女团的新兴公司给超越，却在今年初的时候，她爸强势拉到了一笔可观资金的投入。这才力挽狂澜，让他们小鳄娱乐，连出了好几个项目，不至于堕到二三流的小公司去。

　　至于投资方是谁，她爸开始时不肯跟她讲，怕她向她老公高密。等后来正式入股公布了，她也没那么好奇和在意了，也就没再关注。

　　“不对！”程慧芳高呼，“你骗我，入股的明明是秦公子！”

　　她想起来了。

　　有天她老公回家，曾气急败坏地提过，说她爸口中的所谓业界新秀，其实是秦家那边的人，秦家公子。

　　秦家，那可是秦家啊。

　　他们程家，也是响当当的一个大家。跺跺脚，也多的是人替他们鞍前马后、当牛做马。可比起秦氏世家来说，那真得是，云泥之别，蚂蚁和象，尘埃与太阳。

　　这可是，秦家。

　　可秦家公子，她程慧芳认识啊。

　　商界政界，谁不认识秦家公子？

　　秦家嫡系几代单传，提到秦家人，那是有很多。可提到秦家公子，默认的只有那一位，秦嘉勋。

　　四十余岁，比她还大一点。就算保养得再怎么得宜，也不至于年轻到这种地步吧。再说了，秦公子会有闲情逸致，化名假扮成一个年轻小男生，来筑梦演艺圈？

　　逗她呢？？

　　程慧芳气呼呼：“你骗我！我见过秦公子的！投资我家的是秦公子，秦公子不长这样！”她简直是振臂直呼：“秦嘉勋他跟我一样老，他不可能长得这么年轻！”

　　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呢？

　　她们这一辈适龄的，当初联姻的时候，谁没做梦过嫁给秦公子呢？

　　可惜世家联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

　　秦嘉勋最终还是拗不过家里，娶了同样没拗过家里的白尔蓉。两人盛大结婚，草率离婚，相看两厌，传为佚事。

　　柏元良彻底服气了：“能打听到业界新秀是秦公子，说明您非常的耳聪目明，连我也是侥幸得知。可你都打听了，为什么只打听一半？”

　　程慧芳：“什么意思？”

　　柏元良：“你们口中的秦公子，就是秦望。虽然他本人不爱这个称呼。”

　　“可——”

　　柏元良彻底无语：“姐，芳芳姐。我都叫您姐了，您觉着秦家这一代的掌门人，秦嘉勋，他还乐意别人喊他叫秦公子、秦少爷吗？”

　　程慧芳：……

　　柏元良起身：“说真的，您还是多出来历练吧。”他拍了拍程慧芳的肩，离开包厢：“您再这么，天真可爱下去，我都不稀罕和你玩儿了。”

　　“所以他是？”程慧芳喃喃。

　　柏元良好心提醒了一句：“他是秦嘉勋和白尔蓉的儿子。不过，身为秦白两家的继承人，自己又小小年纪就创业成功，挣下不亚于家族的产业，若还只叫他一句秦公子，确实是埋汰了他。”

　　包厢外，孟念青也回过了神。

　　她放慢脚步，好笑地看着前面的少年，怒气冲冲地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闷声往前冲。

　　“喂。”孟念青出声，笑着唤他：“你要把我带哪儿去啊？”

　　秦望停下脚步，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耳尖忽然泛红。

　　他松开孟念青的手，恢复镇定。

　　“带你回酒店，换衣裳。”

　　“挺好。”孟念青兀自笑起来。

　　“嗯？”秦望不明所以。

　　孟念青乐不可支：“想起过去拍过的一个场景。女主角遭遇职场骚扰，然后男主角冲进去英雄救美，替她解围。还挺像的，挺浪漫。啊，没想到现实里，还能有情景重现的一天。秦老师，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偶像剧照进现实的人，好玩。”

　　秦望：“是你替我解围，不是我替你。”

　　孟念青笑：“都差不多。”

　　秦望没出声，眉头高高蹙着，像是不太高兴。

　　“怎么了？”孟念青问。

　　秦望：“你以前经常遇见这样的情况？”

　　孟念青：“还好吧，刚出道的那几年，资历浅，比较多。现在都是别人捧着我。”她得意，甩了甩头发，风情万种地，拖长音调，摆起女明星的架子：“毕竟你孟老师，咖位在这里。”

　　然而她并没能得到秦望的捧场。

　　“所以在以前，没有人像这样替你解围吗？冯子默呢，他也没有？谢哥说你以前，应酬喝酒喝到胃穿孔，真得吗？”

　　孟念青乐：“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啊？都过去啦，说了你孟老师的咖位在这里。再说了，你当人人都和你一样，偶像剧男主成真呐？”

　　男生不答话，他低着头，脸色笼在阴影里，神色莫名。

　　“怎么了？”孟念青问。

　　秦望沉默。

　　半晌才落寞道：“有点后悔。”

　　“现在知道冲动，后悔得罪投资人了？”孟念青翻个白眼，没好气：“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只要你把你表姐曾台长的大旗扯出来，程慧芳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是。”秦望打断她。

　　“嗯？”

　　“我是后悔，自己成功得太晚了。十六岁的时候，才开始考虑挣钱。二十岁，才取得成功。”秦望说。

　　孟念青拎着裙子，转头就走。

　　“喂，孟老师。”秦望不明所以，大步跟上她，不太理解她，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孟念青愤恨：“你真得很凡尔赛诶，秦老师。”

　　她指指点点：“你才二十岁，出道即巅峰，年纪轻轻就是顶流TOP。你还嫌成功得太晚，你让我们这些凡人怎么活？”

　　秦望笑，眼睛里泛着细碎的光：“可是孟老师也不差啊。孟老师二十岁就拍了一部青花湖，凭此一举斩获金榈、白兰双料影后。你这个大影后要是自称凡人，你让别人怎么活？”

　　“也对。”孟念青笑，“虽然我那时候人气没你高，可我那时候的奖项可是实打实的。”

　　“所以啊。”秦望说，“我这只是昙花一现运气好的流量，孟老师才是真正兼具实力和流量的大明星。”

　　孟念青满意：“小伙子会说话哦。讨人喜欢的功力，比你在选秀的时候，进步得不是一星半点哦。”

　　秦望点头，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孟念青的身上，替她遮住皱巴巴的裙子，沉声：“现在心态变了，成长了嘛。”

　　“姐姐。”他忽然喊。

　　“嗯？”

　　“以后可以让我保护你吗？”秦望说。

　　孟念青愣神。

　　她抬头看他。男生黑色的外套披在她的肩头，身上只一件简单干劲的白色T恤，短发凌乱，眼神有光，染了包厢里淡淡的烟草味，看起来又桀骜又清爽。

　　某一个瞬间，男生的形象彻底与剧本中的卢舟重合。

　　“好呀。”孟念青抚上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