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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交疏吐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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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秒后,裘奕剑松开手,用胳膊擦干泪水,猛靠在椅背上,红着眼,胡作轻松努力地想对刘客洲笑笑,但他的嘴巴像蚯蚓般扭动着,比哭还难看。
刘客洲眼睛也有些发酸,勉强微笑着说:“表弟,你笑的可真难看。”
裘奕剑“扑哧”一声笑了,但紧接着两行清泪涌得更很凶了。他又用胳膊用力抹掉眼睛,深吸了口气说:“卧槽,我今天怎么哭得像个娘们似的,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
刘客洲急忙摇头:“怎么会?我一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是我不好,之前也没问清楚,让你受委屈了。”
“表哥,你再别说这种话了,你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感激。”
刘客洲扫了一眼桌子,大叫一声:“哎?你没喝的,我这就去买杯饮料。”
“别……”裘奕剑欠身站起刚要阻拦,但刘客洲已起身去到点餐柜台点餐去了,回来时,双手端一个餐盘,上面不仅有大杯可乐,还有汉堡、薯条、冰淇凌等一大堆东西。
裘奕剑又红了眼眶,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刘客洲笑了:“快吃吧,吃完我们一起回去。”
裘奕剑用力点力一下头,将别人的残食推到一旁,拿起刘客洲新买的食物闷头大吃起来。
刘客洲轻轻在裘奕剑座位的对面坐下,重新掏出书胡乱翻看,他偶尔仰起脸看看腮帮子鼓起滑动的裘奕剑,心中充盈着难以描述的满足与喜悦。
“你吃不完不要硬撑,可以打包带回去慢慢吃的。”刘客洲看他吃太急,有些打嗝。
裘奕剑点点头,指了指手边的杯可乐说:“靠,太久没喝,这气真几把足,爽!”
刘客洲见他满口芬芳,忍不住说:“表弟,以后要在江南都找工作,讲话方式文明点比较好。”
“卧槽,我是不是讲话太脏了?在老家,大家都这样,靠,我习惯了都察觉不出来!以后我要注意,表哥你监督我。”
刘客洲微笑着点头。
几分钟后,裘奕剑咽下一大口可乐,往椅背上一靠,大声说:“哇,好饱!表哥,我吃撑了,想休息一下回去,行吗?”
刘客洲耸了耸肩:“行啊。反正回去也没什么事可做,这里也亮堂。”
刘客洲说完此话,两人脑海里同时浮现出黑乎乎、只有一盏孤灯闪耀的屋子。
的确是,没什么事儿可做。
裘奕剑认真含着吸管,把可乐呼噜呼噜从满是冰块的杯底吸上来,似乎不想放过每一滴宝贵。
刘客洲手撑腮边,看着他思索良久,心中的疑问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小剑,为什么呀?出来找工作,穷,省钱很正常。我那么省,也是因为没钱嘛。可,为什么要吃别人的剩东西呢?”
忽然,吸管从裘奕剑的嘴里掉了出来,像是松掉气的充气玩偶一样,他瘫软在座位里,右手大拇指来回扣着纸杯上的商标,仿佛那里隐藏着亿万财富的密码。
大概半分钟的沉默后,正当刘客洲犹豫着要不要转个话题破除尴尬时,裘奕剑突然用低低的声音说:“哥,我有个秘密。”
“哦?”刘客洲抬起头,和裘奕剑亮晶晶的眼睛四目相对,心跳开始加速。
裘奕剑歪着脑袋,舔了舔上唇,幽幽地说:“其实,我是瞒着家人到这里的。我和他们说,去省城找同学玩几天,只要了几百块,刨去路费只剩一点,前几天就基本花光了。”
还好,刘客洲微微紧张的心开始舒展,接着问:“所以你说有一年积蓄,全是假的?是骗我的?”
“没骗你,我是有一年积蓄,只不过被我妈收着,说是当我的老婆本儿,我拿不到。”
刘客洲笑了:“有什么拿不到?有了工作才能娶老婆,找工作这么重要的事,直接要不就得了?”
裘奕剑苦笑着摇摇头:“我连辞掉上份工作都没告诉她,还敢要钱?我他么疯了吗?如果我妈知道,我把她辛辛苦苦找关系花钱求来的铁饭碗给辞了,以她的脾气,我还能活着出庆行吗?”
“铁饭碗?什么铁饭碗?为什么辞?”刘客洲一连串的问题追了上来。
裘奕剑嘿嘿一笑:“表哥,你口气,感觉像是在审犯人一样。”
刘客洲左手臂搭在扶手上,右手手指像弹琴一样在桌上来回敲,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神秘笑容说:“是又怎样?既然你有这么多‘秘密’,我当然要知道你究竟犯了什么罪潜逃,才能决定要不要继续收留你这个‘罪犯’啊?”
高峰期的就餐者众多,裘奕剑左右看了看,害羞地低下头轻轻恳求说:“表哥,你小点儿声啊!”
刘客洲目光如炬,毫不客气地盯着裘奕剑,不依不饶地问:“怕了?那你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开门声、柜台叫号声、食客咀嚼声、包装纸呼啦声、裘奕剑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空气中沸腾摇晃成一锅嘈杂的浓汤。
裘奕剑长叹了一口气,如蒸汽机车靠站释出最后一股烟雾,抿了抿嘴唇,抬头看着刘客洲说:“我们出去说吧!”
“好!”
两人起身,一前一后,离开了餐厅,从AFC出去往南走20米,走上了过街天桥——这是每天刘客洲的必经之桥。
这一天的傍晚,晚高峰依然如旧,马路上车水马龙。天上的云棉被般厚实,既灰暗又阴沉,冰冷潮湿,但室外泠冽的空气却让裘奕剑放松很多。穿着短夹克的他,与穿着长风衣的刘客洲并肩站在一起,同时望向桥下,形成了一道靓丽而特殊的风景线。
相比往常刘客洲一个人,两个帅哥形成的奇妙氛围吸引了更多路人的目光和私语,在他们俩看不见听不到的地方释放着激动与遐想。
“你知道吗?在这里30分钟看到的汽车数量,比我在庆行市一年都多。”裘奕剑用手指桥下划了划说。
刘客洲眉头微蹙,眼含疑惑地说:“不是吧?我几个月前刚回去过庆行,晚高峰时,庆行市中心百货大楼那边的车也没看见比这儿差到哪里去。”
“我说的是宝石捷车的数量。”
“宝石捷?”
“是的。昨天大概这个时候,我就在这里站了半个小时,大概数了一下,有9辆,其中还有一款全球只有20台的超级限量版。”
“哦,是吗?我不大懂车,不是太了解。”刘客洲不知道裘奕剑这葫芦里在买什么药。
“你知道我在庆行市过去一年看见过几辆宝石捷吗?哼哼,1辆,还是路过的。”裘奕剑拍了一下不锈钢栏杆,弯腰趴在了上面,视线扫视着桥下的车流,眼角眉梢全是愤然。
“哦?这和你辞职有什么关系呢?”刘客洲看着他孩子气的脸。
裘奕剑像个调皮的孩子般,一边拍着栏杆一边说:“那一天,就是我们看到宝石捷的那天。我看到我以前的同事们围着那辆豪车欣赏,虽然他们都是小城市的所谓中产阶级,也都大我十几二十岁,但却露出了农村人那样羡慕的表情。他们说,自己几辈子的工资也赚不到买这辆车的钱,听到这话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悲伤。因为,我看到了我们这群人这辈子生活的上限,同样活一辈子,人家开宝石捷,我却连一个车门都摸不着,多憋屈啊?我们可是在同一个时代同一个国家啊!你说说,人与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距呢?这件事,是我想辞职的重要触发点之一。”
刘客洲微微点了点头说:“这么说,辞职的核心问题,还是对工作报酬不满意嘛。这很正常,你要求上进,完全可以和你家人沟通一下,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铁饭碗的。”
裘奕剑摇摇头,苦笑起来:“如果说,只是看到人家的豪车,我就冲动去辞职了,你不会觉得我很傻缺吗?我上班的企业,好歹也是庆行最大国企的全资子公司,一般不对外招人,硕士博士都进不去,更不用说大专生了。我能去上班,全因为我家人有门路,靠着亲戚,帮我送礼托关系打点的。在其他人眼中,能干这个工作简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名气大,福利好,还稳定不累。但这些又有什么用?钱只发一点点,不能大富大贵,感觉要耗我们一辈子。”
刘客洲心中突然间一动,立刻联想到自己。裘奕剑这情况和自己太像了,他的话像一根箭,刺中了自己内心隐秘处,勾起了他更大的兴趣。刘客洲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追问:“钱发的少。那买房子也是个大问题吧?”
裘奕剑摇摇头:“买房倒还好。我那个单位之前自己有地,每隔几年会盖一批商品房出来,给到员工极好的优惠价。虽然像我这样的年轻人一般要排队等几年,但基本上算算人头,再久也都是能盼到的。再说了,庆行是五六线城市,房价比较低,即使买房是一笔钱,纯用工资吃力,但贷款添补一下,总也还买得起。”
刘客洲眼睛亮了起来:“房子好买?这不是挺好吗?现在,房子是一个年轻人最大的归属感。
如果我能有自己的房子,不知道会多幸福呢!江南都的房价实在太贵了,我努力到现在还差好大一截。你在庆行有工作,能买房,我要是你,可不会为了一个豪车瞎折腾。”
裘奕剑听到这句话,似乎有些生气,他转身看着刘客洲严肃地问:“表哥,你这句话怎么和我家人说的一模一样啊?那我问你,江南都房子再贵,你辛辛苦苦考学到这里,在这里努力工作生活扎根,图的是什么?他们图的是什么?”裘奕剑的手指了指桥下熙熙攘攘的下班人。
刘客洲看到裘奕剑一双虎目圆圆的,剑眉高挑,嘴唇微抿,下巴微抬着,带着孩子般的挑衅,十分有趣可爱,忍不住笑道:“我什么也不图,我就是懒,流浪到哪儿就是哪儿。”
“屁咧。”裘奕剑满脸不屑,坚定而大声地说:“大城市有大城市的‘上限’,可以看到小城市看不见的风景。你们就是图这个。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切!”
刘客洲心内惊讶,觉出这孩子似乎是被什么成功学洗了脑,吐出的名字都好鸡汤:左一个上限,右一个上限的。于是他心内暗笑,忍不住抢白他说:“有没有什么‘上限’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人起码要有‘底限’。”
“底限”这两个字一出口,如同一只黑色的燕子飞入裘奕剑的瞳孔,让他的表情瞬间凝固。只见他嘴巴微微颤动,刚才在餐厅见到的那种委屈、痛苦又重新回到脸上。刘客洲心中喊了声“不好”,赶紧用手抓住他粗壮的肱二头肌解释道:“对不起,表弟,我绝不是在讽刺你吃饭的事。你千万别多心啊!”
裘奕剑左手猛拍了下面前的栏杆,右手顺着后脑勺抓上去拨动着本就乱糟糟的黄发,长叹一声说:“表哥,你说的没错。我的工作,就是毁在‘底限’这两个字上了。”
刘客洲心中咯噔一下,急忙问:“怎么?你究竟还是犯了什么事儿吗?别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