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误打误撞 ...
-
刘客洲回到住处的门口，果然看见裘奕剑像一只看家狗，乖乖地坐在昨天的台阶位置上，望见刘客洲从楼梯边转出，“忽”的一声站起身，恭敬亲切地问候：“表哥你回来了。”
“回来了。”刘客洲继续迈腿上台阶，心里微微有股温暖注入，如冬日清晨喝下的第一口热咖啡。
两人开门进去后，门倏然在身后关上，裘奕剑瞬间提脚尖凑到刘客洲耳边，喷着热流，用气声悄悄地说：“哥，我告诉你啊，对门有个老太太，刚才一直透过门缝偷窥我，后来她还隔着防盗门，问我是什么人？声音好凶。”
刘客洲觉得耳朵麻麻痒痒的，忍住笑，故作镇定地回：“哦，是吗？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是你的朋友，来找你玩的。她没再问，又盯了我几分钟，砰的一声把关门了，好大力哦。”
“哦，这么说没毛病。”刘客洲弯下腰，边换鞋边说：“不过以后她再问，你可千万别提住在这儿的事。那个老太太可是这里业委会的，很爱管闲事。如果你说漏嘴，她去房东那里告我们群租，可就糟糕了。”
“我知道了。嗯，表哥，你吃过饭了吗？”
“我在单位吃过了。你呢？”
“我也随便吃了点，最近减肥，不饿。”
减肥？他这标准身材，还减什么肥？对自己要求这么严格啊？
刘客洲心中一面纳罕，一面从包里掏出手电筒和充电宝，放在客厅桌子上，正准备进屋，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今天找工作怎么样？去人才市场还有收获吗？”
裘奕剑端坐在书沙发上，腰杆笔直，手臂摆在腿上，像一尊武将雕塑般威武。
他双手十指交握，两个大拇指上下旋转，略带愁容地回答：“嗯……不怎么有。现在不是旺季，招聘的企业单位不多，而且我大概看了一下现有岗位，不是专业不对口，就是学历不满足，没有什么合适的。”
“你之前读什么专业？”
“国际贸易。”
“不是很热门吗？”
“但我是专科，学校名气不行，而且，我外语也不好。所以……”
“懂了。”刘客洲知道在高校毕业生扎堆儿的江南都，想要找到一个称心如意、待遇好的工作，竞争强度会有多大。
“别灰心，明天继续加油吧。找工作也是要看运气的。说不定明天就遇上合适的了。”心里不管怎么想，刘客洲嘴上总要客气一下的。
“好咧，借表哥吉言了。”
“晚安。那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刘客洲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晚安，表哥。”裘奕剑话音刚落，整个屋子便陷入到沉静黑暗之中。
隔壁厨房的炒菜声和楼下孩子的嬉闹声，在这场灰黑色的安静中，细细小小，清晰可辨，似乎近在身边，但又恍若隔世。
刘客洲和裘奕剑分别坐在一道门隔开的两个黑暗世界中，心里数着一分一秒的流逝，缓缓迎接睡神的到来。
第三天的早上，刘客洲没有再被奇怪的声音吵醒。他很满意裘奕剑的“察言观色”，醒来时，在床上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并且盯着阳台上飘来飘去的裘奕剑的内裤发了会儿呆。
等他打开卧室门准备去洗漱时，突然发现客厅里的裘奕剑，半裸着上身，蹲着大马步，一手拿一本《活着》，另一手背在身后，正认真在看呢。
看到刘客洲出来，裘奕剑立刻睁大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气十足对刘客洲喊了句：“表哥早！”
“嗯嗯，早。站桩呐？一大早，累不累？”
“不累，已经习惯了。”裘奕剑嘿嘿地笑了。
和昨天一样，刘客洲洗漱完，等着和裘奕剑一起出门。
今天裘奕剑倒没有问多余的话，两人在大路口客气道了别，各自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单位吃早饭时，刘客洲望着自己面前的粥，突然想起昨天裘奕剑的话“我减肥，不饿”，心中重新燃起好奇，沉思良久。
在单位又奉献了一天的青春后，临下班，刘客洲想起自己还有两张积分兑换的100元AFC快餐店券没有用，临近过期，于是就起了一个念头：反正老吃食堂也腻，不如今天换换口味，在小区路对面的AFC吃个晚餐。完了还可以打包点儿回去，送给这个声称“减肥”的表弟，偶尔行点大方，也能在老乡嘴里落个好名声。
嗯，就这么办。刘客洲决定好之后，一下班，就径直出了单位，地铁转公交，40分钟后，来到那家AFC餐厅。
这家餐厅只有一层，面积比较大，非高峰期时，有很多座位可选。
刘客洲每次来换口味，都习惯性坐到南边靠角落的一个单独小桌上，前面有个装饰性的镂空隔断，恰好可以做掩护，方便他偷偷观察进出餐厅的各色人等，超适合遐想与发呆。
今天刘客洲下班比较早，到的时候整个餐厅还没几个人，但随着晚饭高峰时段的到来，本来安静的就餐区慢慢热闹起来。
刘客洲一边缓缓蘸酱吃着鸡块，一面随手翻看约翰欧文的《苹果酒屋的规则》，眼睛累了，就抬头望望四周——餐厅窗明几净，灯光明亮，在这里看书可要比黑乎乎的家里舒服多了。
突然，刘客洲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闪入餐厅。脏兮兮的黑夹克牛仔裤——不是裘奕剑是谁？
刘客洲忙低下头，脑海里胡思乱想着，心咚咚跳，竟然有些担心裘奕剑看见他。
他奇怪自己竟然这么紧张，有种担心谎言被揭穿的负罪感——虽然自己来吃快餐并没有什么不对，但之前自己说过一直在单位食堂吃饭，这下子又出现在家门口的快餐店里，任是谁，都有可能误会自己是抠门小气故意吃独食的吧？
但明显他多虑了，风风火火的裘奕剑三步并两步，直奔卫生间而去，并没有对四周的人群多看一眼。
大概两三分钟后，他甩着带水的手大步流星地出来，独自走到自助点餐区的电脑大屏前点点摸摸了半天，然后转身挑了一个靠近大门的座位坐下，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捧着手机看了起来。
也许是在等餐吧？刘客洲心里长舒一口气。
他们的位置一个在南一个在北，相聚很远，虽然如此，从刘客洲所坐的角度看，还是可以比较清楚地观察到裘奕剑的一举一动。而自己前面有隔断和其他用餐者挡着，若非对方刻意寻找，是很难发现刘客洲的。
等他吃完出去，我再走吧！不然在大门口难免会被他发现。刘客洲心里默默想。
维持形象的虚荣心使得刘客洲像一个偷窥者，默默观察和等待着。
然而奇怪的是，10分钟过去了，裘奕剑并未起身取餐，他只是皱着眉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偶尔咳两声，转头看看落地窗外的街景，然后又看回手机。
刘客洲开始焦躁起来，并且这种焦躁随着时间的累积在不断增加。
他现在有些怀疑裘奕剑并非来吃饭，只是坐在这里等他下班，躲避对门邻居老太的盘问——从他那个角度，的确可以清楚看到小区进出的每个人，这样，他就可以在等表哥进小区后，第一时间赶回。只是千算万算，这个傻表弟再也没想到，自己等待的人，竟然也坐在同一家餐厅里，在等他先出门。
何等有趣而讽刺啊！
想到这里，刘客洲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不能和裘奕剑在这里干耗着，时间越长，后面见面时的尴尬的指数就会翻倍上升。
刘客洲用纸巾仔细地擦了擦嘴和手，将书收在背包里，一手拿起桌角本已打包的塑料袋，里面有一对鸡翅、一盒鸡块和一个蛋挞——这些内容作为夜宵刚刚好，且不显得刻意。
当刘客洲正准备起身告别温暖的凳子时，他突然一抬头，发现裘奕剑不见了。他原来所坐的桌子空空如也。
眨眼的功夫，这小子去哪了？
刘客洲疑惑地四处张望，但2秒钟后，他不仅发现了裘奕剑，还被眼前的画面深深地震撼了：裘奕剑挪到了旁边一张桌子上，正狼吞虎咽吃着别人剩下的半个汉堡，神色慌张。他的面前是2分钟前刚刚走的一对情侣留下的餐盘，里面乱七八糟放着一些残食和用过的卫生纸。
不仅是刘客洲，可能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想象不到，如此一个体面周正的帅气男生，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像乞丐一样在吃别人的剩饭。
餐厅里播放着欢乐的音乐，嘈杂的说话声像白噪音填满整个世界。刘客洲发现，裘奕剑已拼命躲在了自己营造的结界中，刻意低头屏蔽身边人异样的眼光，快速而麻木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因为没水喝，他每一次吞咽都喉结大动，微微瞪眼，定在那里几秒钟，像一个被扼住喉咙的青蛙。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说有钱吃饭的吗？他所谓的“随便吃点”怎么是这么个“随便”法？
刘客洲脑海中刮起一股风暴，诸多疑问和想法有如城市中的玻璃罐、水瓶、易拉罐、废报纸叮叮咣咣被狂风卷起又砸下，乱七八糟地炸开，席卷了内心的每个角落。
除了母亲去世外，多年来，刘客洲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心乱如麻。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会如此轻易地接纳一个让他如此慌乱的人？
当刘客洲拎着食物在裘奕剑面前坐下来时，裘奕剑瞪大眼，张大了嘴巴，下巴脱臼了一样，牙齿上的生菜清晰可见。
“表……表哥，你……我……下班了……你？”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刘客洲将手中的塑料袋往他面前轻轻一放，说了句：“买给你吃的。”然后努力绽放出一个温和不夸张的笑容。
裘奕剑呆住了，他连忙摇手地说：“表哥，我……我有，我正吃着呢。”
“放下，别吃了！我都看见了。”刘客洲低低地说。
裘奕剑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定在那里，圆圆的双眼一眨也不眨，鼻子像风箱般喘着气。
忽然，莹润的泪水一下子涌上来，充满裘奕剑的眼眶。他表情扭曲，神色痛苦，随后立刻用右手的大拇指与食指捏住自己的鼻梁，闭上眼，浑身颤抖起来，似乎在用很大力控制自己。
终于，他喊了句“卧槽”，将手中的半个汉堡扔到餐盘里，两手盖住自己脸，手肘撑在桌子上，无声地哭起来。
虽然此时听不到任何哭声，但是刘客洲从那餐桌的抖动上，感受到了更大更重的悲伤——那是一个男人失掉自尊后的悲伤。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误打误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