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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南风之熏(五) ...

  •   药园的差事说复杂也不复杂,如培育、采集等都由岳月亲手负责,玄竹不过是每日来浇水、除草,若发现异样便告知岳月。只是药园颇大,上午除草、下午灌溉也耗费了他大半天时间,加之近日雨水充沛,虽减少了灌溉的任务,但却要花更多时间观察药草是否被雨水打坏泡烂。

      前日又是一场雷暴雨,这两日连岳月也是整日呆在药园清理受损的药草,顺道给玄竹讲解药草效用。

      “你可认得这是什么?”岳月采下一株泛紫药草,兴致勃勃地问。

      玄竹定睛一看,只觉得甚是眼熟,略一思考便道,“可是鸣草?”

      “对啦!”岳月眉眼弯弯,温温和和的笑意自眸中泛出,“鸣草难得,可解多种毒,可直接服用或制成药丸子随身带着。”

      玄竹一脸恍然,点点头,手上除草的功夫不停,很快便把鸣草四周的杂草处理干净。

      像这样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岳月在说话,语调温柔,玄竹在旁听着,偶尔会说上两句,除此以外,就只剩虫鸣和风过树梢的沙沙声。

      “月姑娘对园子里药草如此了解,必然花了不少心思吧。”

      “从小习医,一点点见多了便也记得了。”

      “我看谷中医典阁藏书繁多,走医道一途仅是熟读医典也很是辛苦。”

      “父亲常说,病者比我们更痛苦,若我们好好学医就能救治他们,那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说话间,岳月抬手擦去鬓角的汗水,道:“我有点渴,你要喝水吗?”

      还是那双温和而明亮的眼睛,额角的发丝有一点凌乱,脸庞因天热微微发红,长长的黑发被一支银簪挽在脑后,发顶的簪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纤长的手指不像皇城的名门小姐般柔弱无骨,这是一双常年侍弄药草行医的手,纤细但骨节分明而有力……

      “玄竹?”没等到回答,岳月好脾气地再问一遍,“怎么不说话了?要喝水吗?”

      玄竹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掩饰道,“许是日头太猛,刚刚有点儿迷糊。”

      “那我们到屋内歇一会,待傍晚时分再过来吧。”想到玄竹病愈不久,岳月主动提议更改上工时间。

      说话间,岳月便站了起来,不料蹲得太久,猛然站立让大脑供血不及,当下脚步就有些摇晃,眼前一阵眩晕。

      玄竹立马上前一手扶着她,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好让岳月站稳。

      岳月定了定心神,才发现二人距离如此近,不禁脸色微微发红,幸好此时玄竹见她恢复过来便松开了双手,往旁边退开一步,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见岳月已站稳,玄竹先往小药房走去——急促的脚步仿佛想甩开某些难以名状的感受。

      此处的药房只是一大一小两间小屋。小的用来歇息,一张竹桌几张圆凳,屏风后放了小竹床;大的用于临时存放药草,也有一些制药用具。

      药房前便是山路,这几日时有雷雨,泥路上的车辙深一道浅一道,把路面轧得凹凸不平。

      见玄竹站在药房前看着路面出神,岳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在车辙上,笑说道,“过段时间入秋了,这路面就改修修了。”目光又顺着山路望向更远的楼阁,“只希望这天雷别再落到我们的大药房。”

      前段时间的雷暴意外毁坏了药房一事,玄竹略有耳闻,这几日有运送木材砖石的车队进谷,恰好走的便是药园这条路。

      在药园上工的这段时间,玄竹曾两次暗中跟着车队前往大药房,一来查看车队运送的物资或人是否有嫌疑,二来入药房碰碰运气看是否能有线索,均一无所获。

      听了岳月的话,玄竹附和点点头,转身随她入屋内。

      玄竹甚少到小屋内,这下走进屋内却发现多了一套书桌椅,桌面有几本摊开的书籍,毛笔搁在墨砚旁,地上还有几个箱子。

      “这几日忙完药园的事便在此整理药典医书,以往只我一人,就不怎么收拾了。”岳月不好意思道。

      “无碍。”玄竹赶紧道,又顺着话题问了一些药草药性,岳月详细地一一解答。

      “草药学问果真高深,这些医书若流出江湖,恐怕千金难求。”玄竹暗叹,南风谷不愧是第一医门,医书药典分类细致齐全,医师、药师、学徒各司其职,既有资源又人才济济,确实是有立足江湖朝堂的实力。

      岳月笑了笑,“不用千金,我们所有的典籍都会拓印公开,到时习医之人就可在书局寻到想要的医书。”

      玄竹诧异道:“秘籍公开,你们第一医门药谷的名号……?”

      正俯身整理药草的岳月,头也不回,手上动作有条不紊,仿佛这事就跟敏儿日常来喊她用膳一样平常,只听她道:
      “什么第一不第一的,都是虚名,行医只为救人,公开典籍也能让诸位前辈的毕生所学有所传承,将来若是能广设医学堂,天下求医之人不必都来药谷,在当地就能找到好医师救治,不比现在更好?”

      “……医者救人……立足之道……”看着岳月忙碌的身影,过去近一月医师药侍为医治病患竭尽心力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玄竹所见的南风谷与情报中的“通敌叛国”大相径庭,但中郎将的情报不可能空穴来风。若说诬陷,南风谷与中郎将,或者说与朝廷,似乎也没有利害相关之处,即便世人再推崇南风谷,医者也不可能功高盖主。

      然而,南风谷内确有奇怪之处,谷内护卫比起一般江湖门派的数量要多,且在此前的多次探查中,他有种被窥探监视的感觉,细思之下着实透露着怪异。

      若南风谷真的勾结外敌,届时这些医者又该如何?

      玄竹细细思索,他到南风谷已近十日,谷主通敌一事尚未有确切线索或证据,但南风古医家风范却是他亲眼所见的,为谨慎起见,他该寻个机会出谷向卫统领传信,言明情况。至于怀化中郎将魏兴的情报是否属实,需不需要重查,相信卫统领自有决断。

      “……玄竹?”

      恍然回神,玄竹抬头看向前方,只见岳月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着他笑道:“发什么呆呢?怎的真是中暑了?”

      玄竹慌忙起身,步子却显得有些漂浮,稳了稳身子才开口道,“可能是近日天气闷热,休息不好,也不碍事。”语毕却是低头咳嗽了几声。

      岳月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走近玄竹身前仔细端详,“我观你气色欠佳,但双目明亮,兴许是近日休息不好,方才又在日头下劳作……你先回去院舍歇息吧,左右这些事也只能我一人来做,明日也不必来药园上工了。”

      “……这……”虽然玄竹顺水推舟,想借病告假以换取时间出谷传信,但一来一回半日即可,他想明日仍能来药园助岳月整理医道典籍。

      岳月觉察他眼里的踌躇,只以为玄竹是担心她一人忙不过来,便道,“典籍之事不必忧心,只差这一箱子了,再有几日便能整理好,也不差这么一天。”笑了笑指着房门,“还不快去。后日可要早点过来帮忙。”

      闻言,玄竹只得躬身行礼道谢,离开药园。

      自药谷往西,是一片平原,穿过两个小村落,走上官道,便能看见商队或富户人家的车马队不紧不慢地顺路行驶。至城邑近郊,绿树浓荫,但见人们三五成群,于芳树之下罗列杯盘,对酒当歌,一片欢声笑语,四野如市,满目繁华。

      前方城邑名陵安城,更是天下闻名的“药都”,为南风谷邻近的城镇。凡到南风谷者,不论求医抑或求学,总得进一趟陵安城——病患痊愈出谷后,可在城内歇脚数日,求学者入谷前也少不得在城里修整一番。有着源源不断的外来人流,加之药谷名声俞盛,药材客商也渐渐汇聚此地,城池一边扩展一边修缮,久而久之,这小小的陵安城也就成了一方大城,因这往来客商以药材生意为主,外乡人多半是冲着药谷和药材而来,于是人们渐渐改称陵安城为“药都”。

      玄竹此前到南风谷是绕路走的山野小道,由东进谷,未经陵安城,更别说进城。

      这日从药园离开后,他回住处乔装打扮一番,混入往来药谷的人群,悄悄出谷,来到陵安城中。

      一入城内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穿行其中,往前路转堤斜,又是另一番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之景。

      玄竹往城西行去,沿路多为药铺医馆,闻到一路上萦绕着清淡的药材香气,倒是新奇。

      不远处隐约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不时有一两只白鸽从屋舍内飞出。

      玄竹收敛神情,换上商户家仆的姿态,快步走进其中一家屋舍——“鸽房”。

      禁军于各地设有“鸽房”,是卫统领此前透露的。这些鸽房明面上经营信鸽租赁传信生意,暗地里是禁军传递信报的据点,半真半假,掩饰得极好。

      禁军办差传信自有一套认人和密信编写的法子,玄竹与同僚对上暗号信物后,便快速修书一封交由对方传送。

      “兄弟可是要留到月底跟大部队汇合?”正在编写密信的同僚闲聊道。

      玄竹一怔,他出门已有一段时日,未曾听闻禁军有何动向,何况禁军有守卫皇城之责,轻易不离京都,“禁军月底会到此地?”

      “日前皇城传来消息,月底有一支禁军办差途经药都。”同僚解释道,“既然你不知,看来是与你无关了。不知道也好,我们这些办差的,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宜,你说是吧!”

      玄竹朗声笑着附和几句,见事情已办得差不多,也不再久留,便起身告辞。

      人已走出了屋舍大门,可心思却仍在内间。

      玄竹闪身走入小巷,见四下无人,步子不知不觉放缓,陷入思索中。

      禁军领了什么差事竟要离开皇城?并途经药都?

      可知如今的药都陵安城虽是繁华,但它地处丘陵山谷与平原的交界处,若无南风谷,它也不过同诸多小县城无疑,与之最近的两座城邑,分别在西北和西南,需三日左右脚程方可到达,若禁军要往南或北行进,自可到西北或西南两城驿站歇息,即便往东边城邑,也不可能经陵安城穿过山林深谷。

      因陵安城地理位置独特,来陵安城之人,要么目的地便是陵安城,要么需要进南风谷。

      禁军此行,目标莫不是南风谷?

      巷道的尽头是一片莺语花舞,醒醉喧哗。

      玄竹瞧着这歌楼舞榭,画舫笙箫,心知自己不小心走到了风月之地,正要转身原路折返之时,眼角余光却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随即躲进巷子阴影里,定睛一看。

      那香楼底下站着的正是南风谷谷主近卫,此前夜探谷主住所和药房时,曾见这名近卫数次。

      近卫正与一名异邦男子说话,神情严肃,不似寻常到香楼享乐,更似商谈要紧之事。

      一架马车在二人旁停下,下来一名青衣小公子,与二人甚是相熟的模样,此人玄竹也不陌生,正是说要来药谷拜师学医的木沐。

      不知怎的,玄竹忽然心头一惊,当下转身贴近墙根。

      那边木沐忽然侧身看向四周,视线转了一圈,无甚发现,才与另外二人入香楼。

      玄竹方才松了一口气,他的直觉向来极准,这才躲过了木沐。

      谷主近卫、异邦人,以及深藏不露的木沐,江湖事千奇百怪,各方势力盘根错节,这三人在一起原不是什么特别事情,但偏偏南风谷涉及通敌叛国,这不免让人生疑。

      连日的调查似乎终于有一丝眉目,而那位陵南木氏小公子又不似一般江湖人,贸然潜入内间打探恐怕只会打草惊蛇,相反,此时的南风谷或许是打探的好机会。

      念及此,玄竹头也不回,径直赶回药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南风之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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