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录》小宅咸鱼

16、南风之熏（四）

　　十日前，皇城的怀化中郎将魏兴秘密与禁军统领卫远见面，作为卫远的心腹，禁军侍卫长玄竹在旁待命，因而获知南风谷被人举报通外敌一事，而被密探截获的信件正在送回皇城的路上。
　　江湖势力与皇权，一直以来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南风谷虽说不介入江湖纷争，但百年累积的声望亦不容小觑，兹事体大，为免情报有误，卫远在送走魏兴后，命玄竹前往南风谷一探究竟。
　　进入南风谷最容易也是最不让人起疑的方法，自然是成为伤者病患。为了确保身份不被发现，玄竹愣是装成一名直头直脑的书生，主动惹恼谷外村霸，再带着一身伤入谷。只是入谷小道复杂，他半途迷路，又过了一天一夜才远远看见两名女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这才顺利被救进南风医馆。
　　却是没料到，救自己的是谷内的大小姐岳月。
　　不知道这位大小姐对谷内之事了解多少……玄竹沉思道。
　　若是顺利领了药园的差事，不知道能不能打探到更多消息？
　　未等他思考下一步行动，门边就响起了药童的声音。
　　“玄竹哥哥，听说你已经康复了？想留在谷里领差事？”
　　小药童几乎日日随医师来看诊，与玄竹很是相熟，见玄竹点头，便兴高采烈道，“玄竹哥哥可以跟我一起学药草。”边说边上前拉过玄竹的手，往门外走去，“你想去月姐姐的药园，得先学学药草，正好今日轮到我采药，我们一起去吧！”
　　玄竹当下换了一身方便上山走动的衣装，跟在小药童身后，第一次走出了医馆。
　　小药童得知玄竹来了医馆后还没有机会外出，自告奋勇给他当向导，把谷内院落大致的方位，进出山谷的几条路、几位医师和药侍们常去的地方、人迹罕至的区域都说了个遍，倒省了玄竹套话的功夫，只默默在脑海勾勒出大致的地形路线图。
　　眼看着二人往那“人迹罕至”的区域走去，玄竹皱眉，拦住小药童道，“前面是你常去采药的地方吗？”
　　小药童眼神闪烁一下，“不是经常来……”见玄竹不语，只盯着自己，小药童脸色垮了下来，老老实实道，“前日暴雨，我把师兄的鸣草淋坏了，鸣草长在山崖边，我一个人自是不敢来采的，有玄竹哥哥一起的话说不定能顺利采到，赶在师兄发现之前补上。”
　　玄竹叹了口气，适才略微冷硬的脸色松了下来，“我们可以尽力试试，但若是难采集就不能勉强，你过后跟师兄道歉，想必你师兄也不会过于责怪你。”
　　“嗯嗯！”见玄竹松口答应，小药童眸子闪闪，咧嘴一笑，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继续领路。
　　鸣草状如孔雀翎羽，通体发紫，可解江湖常见的数十种毒，只是数量极少，一般长在深山的山崖边上，旁边可能有其他毒物潜伏。
　　“后山就这一处有鸣草，山崖不高，但底下有天坑深得很，平时上来这儿采药都是好几位师兄带队的。”小药童指着不远处的山崖，极目望去，在垂下的藤蔓间能隐约看见一点紫。
　　确定了方向没错，二人不多话，加快了脚程往前方走去——暴雨洗刷过的山路不好走，深一脚浅一脚的，两人裤管上都沾了不少泥巴。
　　“那是什么？”小药童忽然停住脚步，又快步跑了一小段，没一会儿回头朝玄竹喊道，“那有人！快看！”
　　前方崖边，一个深色身影一点点下降，一会儿崖上又冒出来一个人影，俯身看着悬在半空的人，两人似在打手势交流着什么。
　　山崖离玄竹二人已经不远，不过一会儿，二人便走到山崖上，只见一名穿着蓝色衣袍的女子俯身朝下方喊话。
　　“是医馆的师姐！”小药童一眼认出了医馆弟子服，一步踏出就要飞奔上前。
　　不料此处土壤松动，承力的石块被小药童一脚踩落滚下悬崖，小药童身子失衡就要往崖底栽下去，惊恐中胡乱挥舞着双手。
　　玄竹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揽住小药童，借力往旁边倒去，把人带离了崖边。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前方女子的注意，见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滚落在地，崖边的砂石泥土还在往下掉，心下反应过来这二人是刚刚逃过一劫，而那小童身上穿的正是医馆弟子服。
　　“你们……”女子正要举步上前，在几步外用来固定绳索的地钉微微松动，隐约听到崖下一声短促的惊呼，伴着惊呼，地钉在眨眼间离地而出，绳索“嗖嗖”地往悬崖方向退去！
　　突生变故让女子愣了一息，随即飞身扑向绳索方向，五指极力往前伸出，指尖与绳索擦过，身子重重坠在地上。
　　下一刻，一个身影跃过，玄竹一手抓住绳索，一手往身旁杂草摸索，混乱中抓住了一根藤蔓便迅速缠在手腕，身体斜斜的堪堪停在悬崖边上。
　　女子与小药童连忙上前把玄竹一点点往里拖拉，绳索另一端的人也被拉了上来。
　　四人经此一遭，坐在地上良久未语。
　　最后还是小药童先开口道，“敏儿师姐，月姐姐……太吓人了。”
　　敏儿摇摇头，心有余悸，又看向岳月，眼里惭愧之色渐渐浮现。
　　岳月抬头便看到敏儿的神情，安慰道，“是这两日泥土被雨水泡得松散了，与你无关。”
　　“我刚刚也差点摔了下去呢！”小药童道，“幸好有玄竹哥哥。”
　　岳月看向玄竹，认出了此人是那天在山道上捡回去的人，也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了自己一命，当下有些感叹，若当时没有救他，此刻的她就躺在天坑底了吧。
　　“还没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岳月柔和笑道，凌乱的发丝在风中飞扬，脸庞和衣衫都沾上了不少泥土，狼狈，却又非常明亮好看。
　　玄竹微微走神，待反应过来，立马站起身子，故作轻松道，“是我还没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今天就算报答了。”
　　话说到这儿，敏儿才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子是当日自己不是很愿意施救的狼狈书生，一时间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
　　“月姐姐你们也在采鸣草吗？”小药童也站了起来，但不敢靠近悬崖边。
　　岳月摇摇头，“往下十丈的地方有一株雪樱子，这两天该是成熟了，原想采了入药，如今看来……”
　　“泥土发软，这个时候采药过于危险。”玄竹插话道，语毕又看向小药童，“你回去后跟师兄好好认错，也比在这里冒险要好。”
　　“……”小药童一副焉了吧唧的模样，点点头。
　　见小药童一脸无精打采，敏儿逗他，“你又捣乱了什么？”
　　“前日把师兄的鸣草拿去晒，结果忘了收回来，第二天全湿了。”
　　闻言，敏儿只管哈哈大笑，倒是岳月侧头笑道，“我的药园尚有几株鸣草，你明日来取便可。”
　　小药童双眼一扫灰霾，“月姐姐真的吗？谢谢你！得救了！”
　　见岳月点点头，小药童看了看玄竹，又道，“玄竹哥哥你不是想领差事吗？月姐姐的药园正好在找人。”
　　见岳月二人不约而同的露出疑问的眼神，玄竹只好解释了自己尚未恢复记忆，无处可去的现况，“若记忆恢复，我会马上离开，不打扰大家。”
　　岳月略略沉思，“若你不嫌弃，便来我的药园帮忙吧。”
　　虽说谷里没有留人的规矩，但玄竹情况特殊，刚刚又救了自己性命，不过一份打理药园的差事，岳月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便应了他，约定第二天午时到药园，届时再与他说说这差事如何做。
　　稍作歇息后，四人便打道回府，赶在日落前下山。
　　众人各自去往居所，因玄竹新领了差事但尚未登记入册，他还是回到了此前居住的病房。病房里没有新来的伤者病患，也就不需要药侍守夜，玄竹正好可以安静地回忆今日所经之路，所见物事，借着跃动的烛光，一笔笔勾出南风谷大致的地形，标记了几个重要院落及进出之路。
　　玄竹一边绘着地图，一边思索着该从何处入手调查。
　　既然“通敌”，那必定是有通信联络的方法，是书信？还是人？还是借其他物事传递消息？
　　不论何种方法，谷里的消息都要能传出去才是。
　　依他这几天的观察，谷内并无饲养信鸽，那么就是通过人来传递信息了。
　　想到此处，玄竹不由得眉头一皱，谷里每日来往人员如此多，若真要排查起来，就等同于大海捞针，何况他并不清楚这消息交接是谷主亲自对接，还是交由心腹经手。
　　……若是交由他人，此等要事定不会让多人参与，那么目标可锁定在经常出入谷主居所的一或两个人，若是谷主亲自递送消息，则只要盯梢他一人便可。
　　岳月的药园离谷主居所颇近，或许明天就能先探一探情况……药园这么大，他消失一时半会的绝不会被人发现。
　　玄竹在脑子里定好了明日的行动，握笔的手也正好写完最后一个标注。
　　他拿起地图仔仔细细地看着，直至在脑海中能完整浮现这张地图，才把图纸移到烛火上方，窜起的火苗很快把图纸烧着，待纸张落到炭盆里的时候，已经化为灰烬。

作者有话说

　　继续是不定期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