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秋后算账 ...
-
“不进来吗？”
从郁站得靠前，替钟意将电梯里刺目的灯光悉数拦在身后,。
钟意仰头看从郁，似乎比起从前更加高大挺拔，他的头已经很难再够到从郁的肩。还是一如既往，没怎么变，只是眉眼积蕴的冷淡即将溺毙钟意瘦削的肩。
他的眼，天生瞳色比平常人要浅，很清很澈。在钟意单薄的形容里，是一片淬雪青松覆盖下的雪原湖泊，是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
从郁低头回以视线，将钟意看得真切，狗狗眼、肉鼻尖，以及鼻尖上烙印的小粒红痣，更有掐不熄的点滴星碎结实地拓印在他的虹膜上，似一尾蝶翅扑闪，落进了从郁枯涸的心坎。
不敢再看，从郁垂下眼轻问了声：“哪一层。”
是在问他，钟意后知后觉，“一层，谢谢。”
连句好久不见也没能说出口。钟意吸了一下鼻子，沉默着走进电梯，站在离从郁稍远的角落里。他看着门缓慢闭合下沉，心间像是悬着一盆水，浇灭好不容易才燃起的雀跃。短短三层的距离，钟意仍走不出自我掣肘的酸与涩。
耷拉着眼想事情，以至于被徐至洲打来的微信电话吓了一跳，钟意手忙脚乱间不小心摁到了挂断，差点大半个月的工资打了水漂。
点开微信一看，九十九加的信息，有文字有语音，还全都是徐至洲发的。长篇大论、罗里吧嗦、一堆屁话，钟意压根就没心思往上翻，只挑了最近的一条语音，转化成文字。
【在城市里养猪：小意，你还好吧？】
钟意地铁老人手机。他又没缺胳膊少腿，能有啥不好。但是看着看着又觉得不太对头，钟意食指向上划了几下，随意拨了拨，他倒想看看徐老狗在玩什么聊斋。
【在城市里养猪：小意，你看见新经理没有！！！！你尿遁后一两分钟，他！也！出！门！了！估摸着是下班回家，你躲着点，千万别撞到脸上！！！！】
【在城市里养猪：不过你应该也出公司大门了。】
鉴于白天钟意的表现，九十九加的消息也压不住徐至洲心里的忐忑，他总觉得要出事，但是掐指一算，一两分钟的时间肯定够钟意上电梯，完美错开从郁没毛病。
钟意：……
钟意：我是真的尿急。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你别告诉我，新的部门经理叫从郁。】
【在城市里养猪：宾果。】
钟意：……
钟意：提问，迟到早退不工作，我的新经理是我的学长兼暗恋对象，但是我们不熟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钟意只觉得好大一盆狗血泼在他头上。他总不能告诉徐至洲，从郁现在就跟他在一起，并且自己大学时期对从郁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当事人还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怕徐至洲马上给他上坟点香。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把心咽回肚子里。】
并发送雪王蹦迪表情包一张。
【在城市里养猪：欧克克。】
钟意闭了闭眼，强装镇定。也怪他蠢，四楼就他们一个部门，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猜出从郁是凤凰是鸡。只是他还有点摸不清状况，从郁这个态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没等琢磨半个字，电梯瞅准时机抵达一层，钟意恨不能长双翅膀飞进顾为的副驾驶，却不得不碍于上下级的关系让从郁先走，憋屈得他牙痒痒。
“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声音很轻，轻到卷进风里很难听清，像是怕吓跑他一样。
钟意听得模棱两可，不太敢应承，选择性装聋，秉持着不抱有希望就不会失望的态度，和从郁保持一段恰当的距离。俗话说得好，敌不动我不动。
“意仔，这里。”
呜呜呜，救赎的声音，是顾为在朝他挥手。
零零总总也算是去国外潇洒了大半年，顾为仍是一头火红的半卷发慵懒地搭在肩上，细眼含春、五官明艳，高挑异常，却并不女气，反倒很有混血风情。倚在自认为最低调的保时捷车门旁，等着钟意。
人群中隐有躁动，钟意顾不得从郁，他快馋死了，满心满眼都是日料，像只小蝌蚪找妈妈，三两步蹦跶到顾为身边，开口第一句钱袋子顾大爷就可不爱听：“快快快，春和斋。”
说着就要往车里窜，顾为一把按住钟意，搂小鸡仔似的把他揽在怀里，又是揉头又是捏脸，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遍，才打算放过他，“小没良心的，走了这么久也没见你说句想我。”
钟意任由顾为揉扁搓圆，像只气鼓鼓的小河豚，口不对心道：“想你想你，行了吧。”
“敷衍，但是下不为例。”
顾为嘴上不满是一回事，手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心想着钟小祖宗好歹电话里提了一嘴自己挪窝的事儿，还不算把他忘得太厉害，这一点就值得请一顿春和斋，不，两顿，三顿好像也行。只要钟意点头，一辈子的饭票也不是不可以。
不得不说，在自我慰藉这一方面，顾为真是一把好手。任劳任怨替钟意拉开车门，捞起人团成个球塞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钟意：“我又不是小孩子。”
顾为：“你就是。”
“不是。”
“就是。”
“幼稚。”
“反弹。”
“……”
打打闹闹，喧嚣渐小，周身只有沉郁的风声缓缓流淌。从郁站在风口里，却与钟意隔着两个世界，他有些克制不住的烦躁，耳鸣也掐准时机横插一脚，牵扯着他薄弱的神经。一切冗杂都在迫使他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
片刻，滚烫的烟灰落在指尖，隐约有火星明灭。
其实顾为给钟意系安全带这件事，是两人间许多年不用说出口的习惯。顾为很乐意去享受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昵。钟意也是一样，只是偶尔觉得太像小孩，满头黑线拉着顾为掰扯，想逞一逞大人的威风，却又次次以失败告终。
因为玩赖，钟意从玩不过顾为。
然而，眼前种种稀松平常，落在从郁眼里，则是完全变了味。他看顾为和钟意，是一种互相倚赖的默契，是谁也无法从中生出枝节的默契。包括他，也被可怜地排除在外。
钟意倒是肯乖乖听话，在车里吹空调耍手机，等着顾为买冰咖啡回来。冒着冷气的生椰拿铁递到手里，钟意嘬了两口，见顾为还站着，好奇道：“你在看什么？”
问完就想从车窗里探出小脑袋瓜子瞅瞅。顾为眼疾手快，按着钟意的头再次塞进车里。尔后摸摸鼻尖，脸不红心不跳搪塞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按我头？”
钟意眼中仇恨的小火苗噌噌地冒，刚想发作。顾为却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废话不多说，转动钥匙一骑绝尘。
“……”
憋了一肚子的脏话全卡在嗓子眼。钟意提了一口气，想说些什么，一下子又不知道说些什么，索性闭了嘴。心想自己大人有大量，不跟书杯计较。
顾为嘴皮子一向挺溜，开开玩笑一个小时的车程还算愉快。生椰拿铁早就被钟意喝得七七八八，连顾为苦得要命的加浓美式也被蹭了几大口。
蹭完还忍不住发牢骚，顾为只差摆个香案把钟小祖宗供起来。
等他泊好车，再找钟意。逾眼往斋内一看，不用想也知道，某只养不熟的小狗两只胳膊没骨头似的搭在吧台，正兴致勃勃地翻阅菜单。
得，订的上千块的包厢又白瞎。
钟意喜欢热闹，看到他来，用亮晶晶的眼睛招呼着他，“我点好了，全是我爱吃的，但不一定吃得完，剩下的交给你。”
口气很恶劣，行为也恶劣，像是小猫亮爪子圈地盘，还有点护食。顾为失笑，点点头，哄小孩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开胃前菜是一大盘刺身，盘底下填着厚厚的碎冰，参差堆列着三文鱼、北极贝，还有甜虾，一眼看上去色泽鲜亮、肉质饱满，更有紫苏叶和小青柠略作点缀。
钟意熟稔地端走顾为面前的酱油碟，捻了一筷子三葵酱，搅和后递给顾为。钟意对顾为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凶巴巴要顾为吃自己吃剩下来的，可背地里还是偷偷点了三四道顾为的偏爱。
顾为早在接钟意之前，随父母吃了一盅腌笃鲜，现下无福消受，只咽了一块三文鱼肥糯的大腹，就有些腻住了胃。抿了一两口白桃乌龙清清唇齿，尔后夹起面前的甜虾一股脑儿放进钟意的碟子里，开始一门心思盯着他小仓鼠嚼食。
钟意非常不给面子，把甜虾拨在盘子的边角，转头去够离他最远的炸虾天妇罗，还有他平时不怎么爱碰的厚蛋烧。
“甜虾也不吃？”
顾为眉头一挑，又夹了一只炸虾喂进他嘴里。钟意没抗拒，就着顾为的筷子小口小口地嚼，啃到尾巴就不肯再吃，反倒含含糊糊把白天发生的事倒了个干净。
钟意长吁短叹：“你说我会不会被炒鱿鱼？”
顾为略微沉吟了两秒，还是决定没把买完咖啡后看到的一幕告诉钟意，只耐下心思安慰道：“我估计不会，要有苗头他也不至于想要稍你一程。”
“你不懂，我最……”话不对劲，钟意斟酌了一下，还是改了措辞，“我比较了解他，感觉他这是想跟我秋后算账的意思。”
顾为一听，乐了：“不要怂。”
“我才不怂。”
雷声大雨点小，越说反而越没底气，不愧是钟意。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秋后算账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