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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长夏故事 ...

  •   “在看什么?”

      相容低垂眉眼,并不抬头,却还是觉察得出从郁的心不在焉。他将餐具里里外外过了遍烫水,继而慢条斯理地擦干未净的水渍,摆在从郁面前。

      “从进斋开始就魂不守舍,门也不关。”

      春和斋并不限制用餐人数,包厢的门开一道缝,恰好能正对着吧台的一角。中间隔着有一段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但人很多,即将又是周末,人声鼎沸在所难免。

      从郁若有所感,坐了大半晌,连口水也顾不得喝,筷子更是没动一下。别说眼神,余光也不肯施舍给相容。

      相容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经不住好奇,顺着从郁窥伺的目光,若有似地往外间觑见一眼。

      乌泱熙攘中,他还是没错过顾为头顶那抹扎眼的红,张扬恣肆却不显莽撞。

      然而心悸仅是一瞬,相容余光游移,才彻底将打量的视线放在钟意的身上。

      脸小又白净,幼态又可爱,颊间的奶膘一戳一个坑。

      相貌像狗狗,脾性却像猫崽,张牙舞爪又是个小嗞毛怪。

      他侧眸,再看从郁眼中满溢的灼烫,转瞬了然,敛下眉眼淡淡一笑,似乎想起很多趣事,“我认得他。从前常黏着你,你走到哪他跟到哪,我们都戏称他是小黏糕。对于这个称呼,他也没见炸毛,只是笑笑,很可爱,也很乖,喂什么吃什么。”

      “但,你当时,似乎,很不耐烦。”

      从郁恍然。抽丝剥茧中,记忆里蝉鸣喑哑、枝叶繁茂的长夏,有风凑近埋没彼此交缠的炽热鼻息。

      钟意与从郁时刻捆绑、形影未离。

      前者有意靠近,后者别扭纵容。试探是真,暧昧是真,少年的情意也是真。

      “喏,给。”

      声音黏黏糊糊,像是刚睡醒。有一两秒,钟意才意识到自己的迟钝,将包里一早备好的一大瓶矿泉水塞进从郁的掌心,叮嘱他不要喝得太急。

      从郁身上粘着汗,怕熏着钟意,站的稍远,接水时还是不可避免的指尖相贴。

      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背后搓捻的指尖出卖他捱不住的微痒。握着瓶身拧开瓶盖就往喉咙里灌,将钟意的叮嘱悉数抛诸脑后。

      钟意眼神躲闪,不太敢抬头,像是被他烫到般,指腹瑟缩了一下,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要不要等你一起吃饭?”

      从郁微微颔首,知道钟意有点洁癖,还是忍不住捏了捏他后颈间白皙的皮肉,缓声说了句好。

      钟意并不嫌弃,但多少有些不自在。却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乖乖回到观众席里蹲蘑菇、打哈欠,一个上午也不见他有什么兴致。

      从郁没辙,只想着速战速决,好带钟意去逛逛后街,吃他念叨了很久仍没吃上的唐老鸭刨冰,以及西南大街齁甜的麦芽糖,还有三笠巷炸得酥透的沈阳鸡架。

      还有,还有很多被他错过,却又想起,不舍丢下的瞬间。

      炙夏滚烫,赢球后击掌碰拳的间隙,从郁忍不住侧目,看钟意熬着困热,等他。

      脚下的双肩包总是鼓鼓囊囊,有递给他的矿泉水,以及一些意想不到的玩意儿,小到各式各样的别针纽扣,大到湿巾酒精创口贴。

      无一不有,无一不全。

      他总嘲笑这些小东西累赘且多余,却忘记打篮球后,崩掉袖扣是他,擦伤流血也是他。

      从郁的心倏忽柔软,视线微转,渐而停在钟意拿着水的温热指尖。

      他想再看两眼,却抵不过耳畔队友的催促,以及钟意手中瓶身折射而出的光,晶莹到刺目。

      喉头滚动,融入队伍的霎时有一瞬无措,从郁觉得心尖不可控的暗涌即将喷薄。可笑的是,他怕这份迟来的炽热吓到钟意,进退两难。

      却不想,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仓促到有始无终。

      继而是信息的剥离,他没什么话可说,只知道来不及,连句道别也来不及,就这样被迫平静地接受,钟意曾满怀灿烂、误打误撞闯进他的秋季。转瞬光景间,却又悄无声息带走了那片不可夺的明媚。

      后来的后来,两年还是三年,抑或者更久。从郁下意识问自己,钟意眼里,曾经只为他而闪烁的晶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次湮灭。

      他以为他只要回头,一切都还有可能,却似乎忘记,钟意没有义务一直等待他的回头。

      从郁有时在想,很多人或事遗憾地被耽搁在那年长夏,满腔心绪挂在枝头,一如同虫蝉破土,十四而亡。

      思绪在杯盏碰撞声中蓦然回笼,从郁垂眉轻暼,才发现是相容在给他续茶,“抱歉。”

      相容浅笑着摇摇头算作回应,表示并不在意,也没多想。他了解,这句说出口的歉意,凭借他们俩之间熟识相知的友谊,其实不必宣之于口。

      默契换来两相沉默,却共有心思。相容有些犹豫,打从心眼里替好友担心:“你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算一步。”从郁没什么胃口,勉强咽了两三口后搁下筷子,神色冷凝:“从知源有心为他儿子在总公司铺路,退而求其次,我要一间子公司并不过分。况且对于他来说,指甲缝里漏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九牛一毛。”

      “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着急。”
      他势在必得。

      从郁口中,从知源是他狼子野心的生父,母亲麦暮貌美多金,年轻时因为一次意外茶饭不思,一心记挂着一穷二白的从知源。

      更是不顾家中长辈的反对,带着对戒套上婚纱单方面向从知源求了婚,颇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只此,天上掉馅饼,穷小子摇身一变,也算是京圈生意场上的新贵,背后又有麦家撑腰。

      短短几年内,各方加持下,从知源事业回春,芝麻开花,节节高进。

      学历不高暂撇不提,从知源胜在头脑精明、能说会道。一贯嫌恶倒插门的麦父麦母被哄着骗着,心甘情愿颐养天年,将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全权交由从知源料理。

      不出五年,总公司在从知源手中,麦改性从。麦父麦母心满意足、拱手山河、退居澳洲,麦暮体弱,从郁年幼。从知源领回从礼,只比从郁小上半岁。

      出轨、小三、私生子,这些零星字眼拼凑,由陌生再到难以启齿,悉数抵在从郁苦涩的舌尖。

      日久天长,唇齿磕碰,生生克制,还是没能捱到好。

      是溃疡,同时也是无法愈合的烂疮。

      他认命。从最初,母亲离世,外祖父母长辞,再后来,是钟意的离开。他都一声不吭,带着满身的骄矜与清贵,走进春枝细雨,待在只剩秋的四季。

      从郁不争不抢,但并不代表可以任人踩到头上。

      相容思虑再三,还是想把难听的话说在最前头。不是下降头,也不是质疑从郁的能力,但始终害怕螳臂当车,“你……”

      话中有煞,说多厌烦,微信提示音不厚道地拦腰截断。

      这个时间点找到从郁的不会是合作伙伴,好友又在面前,只可能是从知源或者是从礼。

      点开微信,果不其然,是从礼。

      【Eden:哥,爸爸生病了,很想念你。】

      从郁淡淡一瞥,回了四个字:有事处理。

      简单点,没空的意思。

      【Eden:哥就回来吃个晚饭也不可以吗?】

      从郁凝眉,有些不耐烦,想了想直接删除了与从礼的聊天框。轻触静音摁灭手机的一瞬,余光似乎敏锐地捕捉到,类似相亲相爱一类的陌生字眼。

      指纹解锁,打开微信,确实没错,不是什么系统故障,也不是什么人为抽风,而是来自张明澜的邀群申请。

      群名很土且没有新意,粗糙地沿用了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七字真言:相亲相爱一家人。

      他的进群提示被淹没在一堆消息中,没人在意。里面很热闹,是毛锦在发红包,而后是一群人五花八门的祝福。

      唯有一只小熊猫头像的在嗷嗷大叫。

      【如意如意按我心意:一块二毛五……】

      人脸熊猫大哭,好委屈。

      从郁的心蓦地一软,在四位数和五位数之间转念一想,还是怕数额太大,吓到钟意,随手塞了二百进红包,又连续发了二十五个,凑够五千。

      一石激起千层浪,钟意目不暇接,却也眼疾手快,一刷新火速狂点,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愣了半晌,狠狠掐了一下奶膘,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艹,我艹,我艹我艹我艹。”

      钟意无语伦次,膝盖一软,差点跪下给财神爷磕头,心想不愧是他大半年屏保上供奉的神仙,真是天灵灵,地灵灵,总算轮到他走运。

      顾为凑过头看他微信的聊天记录,嗤笑一声:“五千块钱,看把他能的。我发十万不吓死他。”

      钟意:“……”
      真是小母牛坐飞机,牛逼上天了。

      没等他腹诽完,顾为却忽而含着看淡生死的慈悲笑容,态度转变之快,钟意措手不及,他见顾为乐哼一声,残酷道:“意仔,你仔细看看发红包的是谁。”

      “……”

      钟意欲哭无泪。

      “我真想剁了我这贱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长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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