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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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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晴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爸爸出事了。爸爸的酒量很浅,可是舅舅是酒鬼,她记得有一年爸爸被舅舅缠住喝酒一直到晚上,也是在过年的时候,在回家的路上爸爸被石头磕破了头,回到家以后血流满面的,吓得她同晓静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话都不敢说。肯定又是爸爸喝酒出事了。晓晴抢到妈妈的身边去扶她,发现妈妈的腿都软了:“你姐姐——你姐姐——静她喝药了……”妈妈失声哭出来。
如同半空中陡然打一个霹雳,晓晴一下子就惊呆了:“怎么会?姐姐怎么会?她昨天还是好好地走的——谁告诉你的?”晓晴不相信。
“你姐夫打电话到你姥姥家说的,他已经把你姐送到医院去了……你爸已经先去了,快……你姐现在在市立医院……”妈妈一句话没说完又哭起来:“静——我的女儿——你等等我——老天爷保佑——静我的好女儿——你不能死啊……”晓晴一边流着泪抖着手推自行车,一边哽咽着劝妈妈:“妈,我姐不会有事的,你别哭,我姐肯定不会有事的……”
外面的风很冷,可是晓晴不停地出汗,又不停地流泪。从来没有一个春节她们家如此难过过,哪怕在最穷的时候,妈妈做玉米面的窝窝头,外面包薄薄的一层白面,就着一锅大白菜,她同晓静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照样吃得很香甜;某年大年中午,妈妈执着切菜的刀到院子里倒扣的锅底下,准备切一点哪怕在腊月里也舍不得吃的肉炒年菜,结果发现肉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被偷走,忍不住当场坐倒在地嚎啕大哭,她同晓静一边一个过去拉妈妈起来时,她都还在惦记着玩。穷算什么呢,大家都在穷,又不是只有她们一家。毕竟她同晓静这一代已不同于爸爸同妈妈当年饿得半夜熬不下去,悄悄地摸到生产队的地瓜地里去偷一点地瓜叶吃的情形了。
当然晓晴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知道当年爸爸和妈妈食不果腹,很多人饿得晕死在地头的时候,就在他们身边的某些人的家中却堆满了吃不完的粮食;知道某些人的家中堆金积银,挥霍不尽而很多的人下岗失业,过年等于过关。对照一下姨妈同妈妈,晓晴的心中不是没有伤没有痛。但无论如何,她从来不记得有哪一个春节曾经令她如此难过过。市立医院就在她之前就读的高中前面不远,路是她早已走得烂熟了的,才不过半年之前,她每周六都要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往家里赶,在家里住一晚上,然后第二天一大清早再骑着自行车赶回学校去。然而今天走来,她再也无心观光周围的风景,也不再有同学一路伴着说着闲话。从自行车飞来的方向迎面看去,可看到晓晴坚硬的面孔上泪水飞崩,一头长发在寒风之中狂乱地飞舞,她整个的人已经处于一种半疯狂的状态,然而奇怪的是她的自行车骑得既快且稳,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了那么大的力,无论多么陡的上坡路,她都一路载着妈妈上了去,完全没有任何阻滞,也没有摔跤。
然而一旦到得医院门口,妈妈刚刚才下去自行车,晓晴便连人带车栽倒在了地上。妈妈伸手去拉晓晴,一拉之下并未将晓晴拉起身,自己反而也栽倒在了地上。晓晴看着妈妈一瞬间苍老了有十多岁的面孔,悲酸满怀,与妈妈抱头痛哭起来。晓静晓静,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死也不会原谅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没有理由这么做,你怎么忍心将这样残酷的消息带给妈妈?生命是父母给你的,你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我恨你,如果你真的就这么走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一辈子都会恨你。身后有汽车尖声地鸣喇叭,晓晴这才看到自己同妈妈两人都跪在医院门口车行道的烂泥中。她镇定地将妈妈扶起来,将自行车推开,这时,她看到了汽车侧身喷绘的几个大字:“##纺织”,那是姐姐所在单位的名字。
当晓晴同妈妈找到晓静的时候,晓静已经被送到普通病房了,她已经醒了来,婴儿一般柔弱憔悴地躺在病床上,爸爸同姐夫守在床边,同她小声地说着话,晓静转头看到晓晴同妈妈,眼泪从眼角如溪水一般流下来:“妈,女儿不孝,对不起你……妈,是你女儿不孝,你别难过……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病房里所有的人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