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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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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晓晴收住自己的眼泪,准备将红肿着眼睛的姐夫叫出去问一下晓静到底是怎么回事时,忽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护士引着两三个人走了进来。床上的晓静看到来人后一边挣扎着要起身,一边叫“汤书记”。父母同姐夫都立起身来打招呼,但晓晴仍是守在晓静床边不动。这就是刚才车内的人吧?晓晴抬眼打量他。腆胸凸肚,中气十足,像其他所有身居官位的人一样,这也就是叶鹏的大舅吧?晓晴看一看晓静苍白的面孔,不知怎么,忽然想,假以时日,叶鹏也许便是面前他大舅这样的模样吧。那时候她会怎样?她自己会变成怎样的模样呢?她不知道,时位移人,放在那样的一个位置上,人人都是会变的,谁都是不可避免的吧?
深思默想间,晓晴听到汤洪钟般地亮着声音同晓静讲:“小谭啊,现在厂子情况不好,需要每个人替厂分忧啊,下岗不等于没有出路,你是厂子里的年轻模范,要想开些,替大家带个好头啊——”晓晴惊讶地看着晓静,不是因为晓静下岗,而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晓静竟然密丝不透地瞒着她,而她,竟那么轻易地便相信了。她想着自己不知珍惜地花过的每一分钱,想着自己安然无忧地度过的每一个日子,心里面充满愧疚。
有时候她想,也许人的命运真的是天定的吧,比如晓静,注定要做父母的女儿,要做她晓晴的姐姐,既为父母解忧,复为妹妹遮风雨,换个角色,也许晓静不一定就会成为现在的这个样子,同样也不一定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但所谓在其位谋其职,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撑起一边天吧?而当她自觉再也无法尽到她天定的责任,甚至有可能成为别人的负累的时候,她走出了自己不该走出的一步。也许这一步也不完全就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令到晓晴认识到了晓静现实的处境,晓静也从此不必再费心地隐瞒她什么,就此从心理上轰然卸下那份与生俱来的,然而现在却成为一种沉重的生命压力并阻滞着她坦然地面对生命中的任何障碍的责任吧?
几天来,晓静因为洗胃和换血很吃了些苦,虽说可能留下一些不可避免的后遗症,然而危险期过去,便不再有什么可怕的了。从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晓静自己仿似也明白再没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因而虽然身体仍是虚弱,心情却看上去豁然开朗了些。一家人把晓静送回家中,面对着房间中熟悉的摆设,彼此都有些生离死别后忽又重逢的感觉。晓静的家其实不过是纺织厂的一间宿舍,夫妻两人住在那里,自结婚始室内的一切便再也没有变过。因地方局促,母亲一个人留了下来,晓晴便同着父亲一起回家了。天色早已暗了下来,马路上有来往的车不时地呼啸着飞驰而过,挤迫着两父女贴着马路边努力蹬着自行车的时明时暗的身影。晓晴心中的悲酸一层一层地从未知的地方缓缓地漫上来,令得她的心隐隐地颤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是大环境影响小环境,小环境影响个体。而像他们、像她父母、像晓静这样的个体,永远是如此地渺小,一旦大环境有些微的变动,他们每一个人便都可能如筛中的细尘一般,首当其冲且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被筛掉,并被人无知无觉地踏在足底……
第一次,在晓静轰然倒下以后,在星辰遍布的夜空下,晓晴对于形形色色的社会人为生存而不得不为之的种种行为有了些许同情与理解。人天性中或许都有清高的一面吧,像在学校宿舍自己的床头写日记的她,像曾经的晓静,还有当年年轻的父母?在清高的尽头,也许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一个她曾经无法想象的理由,迫着他们向着市侩迈出第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直到每个人最终都无可挽回地失去自己……
当天夜里回到家中,晓晴一直很晚才睡觉。她想起刚刚不久前才在学校中听到的城里发生的一个有关下岗职工的故事。夫妻两人都在同一个单位,又双双下了岗。过年了,男的去市场买肉,询问卖肉的人可否买两元钱的肉,卖肉的人二话没说,随手切了一块肉扔给他,也不跟他收钱。男的回到家中心中抑郁,憋屈着一口气,终于将老鼠药悄悄地洒进妻子早就剁好的饺子馅里,一家三口吃了下去。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晓晴完全没有想到晓静也处在同样的境况中,只想天下真是什么样的男人都有啊,下岗了又怎么呢,扛大包、蹬三轮、打扫卫生,做什么不可以,难道就真的连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再说了,自己不珍惜生命倒就罢了,又有什么权利剥夺妻儿的生命呢?就算真的是同妻子商量好了同赴黄泉,孩子也仍有一大把的年华,前途未知的啊……然而,现在想来,局外人永不知当事者的苦,无论自小她的生活多么艰苦,她对生命中疾苦无奈的认识,也仍及不上为人父为人母者冰山的一角。她又有什么权利对于别人以生命做出的选择加以评判呢?
第二天叶鹏来到的时候,父亲已经动身去晓静家了。晓晴一个人在屋子里一边看书,一边想晓静的事,听到敲门声,趿着拖鞋默默地出去开门,心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看到叶鹏,不由一脸的惊讶,说不出话。还有两三天便将返校,在这样的一种混乱的情况下,她再也没有想到叶鹏竟然会突然来到她的面前。家中没有父母在,显得有点冷清,而叶鹏穿着藏青色的防寒服,高大的身影在凄冽的寒风中便愈加显得温暖。叶鹏其实长得很帅,此时面容上了解的神情更是给晓晴一种包容一切的被关怀和被爱护的感觉,令得晓晴一霎时有一种想要投身到他的怀里与他紧紧相拥的欲望升起来,然而她终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衣衫单薄抖抖索索地站在风里与叶鹏絮絮地说话,甚至都没有开口请叶鹏进屋里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