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乔木》竹弋一

10、风铃

　　天空闷雷阵阵，浅灰色的乌云层层累压，风摇弯了树梢，吹过树隙呼呼作响。不多时，一场淋漓的大雨终于落下，噼里啪啦，打透乔穆窗外的玉兰树，残瓣落在雨水中，又被捎钳进泥里。真是好畅快的大雨，密密地落下，在地上荡起水花，似乎将这空中的浮尘，往日蒸腾的热气一并带进冰冷的雨水，再降落。
　　夏雨落得欢快，待雨一停，天空便呈现出一望无际的蓝色，澄净的天空飘浮着几缕云。路旁树梢的叶子也被洗过，较往日更来得翠绿。空气里还有雨水的味道，夹杂了灰尘的气息。雨过了，气温陡然升高，阳光照得石板路发烫，窗栏上的盆栽也卷起叶子，以免水分流失过多。
　　乔穆叼着一根冰棍，换上短袖坐在书桌前打游戏。连输3把，他实在没了兴致，干脆关了手机，静坐着发会儿呆。就算什么都不做，只一个人待着，他也可以待很久。独处不是孤独，独处的时候可以有高效的思考。
　　叮铃铃……零零……
　　晴天娃娃发出声音，忽得抓住了他的思绪。乔穆抬头，盯了好一会儿那个在窗台一摇一晃，始终笑着的白瓷娃娃。突然，他灵光一闪，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起身将自己关到乔老头房间去。
　　自从那天陈南斯给梁宇琛代过两堂课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班里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有比较大胆的还去问过梁宇琛关于陈南斯的情况，以及他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上课。足以见得，这个人给班里的同学都留下了深刻的，很好的印象。
　　距离顾煜生日已经过去四天，陈南斯着实没有想到会在沅安的一个酒吧遇到钟沛。要说这是巧合，他肯定不信。当晚离开Qstart之后，他问过梁宇琛是否知情，结果果然是他故意带自己去那个酒吧的。钟沛费尽心思，就为见自己一面。
　　但是陈南斯却没有什么想同他再说的。他曾经也为那个人疯过，高二那年他说，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但是那个人最终选择了放弃，他说，哥哥，我们分手吧。事已至此，陈南斯没有什么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既然都是自己做的选择，那就得自己承担后果，毕竟谁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他不后悔，钟沛却后悔了。当初分手后，他转学离开了A市，可惜一年后高考失利，他没有再复读而是直接出来打工。这是他找的第六份工作，在酒吧当调酒师。他在这里待了两个月，也见到了一些好的人，坏的人，有学生，也有嫖客。只有走出社会，见识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他才发现，学校时的感情，最纯粹，最干净，最难以忘怀。
　　他后悔了。后悔自己弄丢了那样好的一个人，当初那么喜欢过的一个人。一年前，是他太懦弱，太胆小，当两人的恋情被家长发现时，他就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仓惶逃离陈南斯身边。是他追的他，也是他放弃的他。甚至在单方面宣布分手后，他连一句体面的告别话都没有，就这样干干净净，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
　　他后悔了。他曾经是最了解陈南斯的人，最清楚他家庭情况的人。可他明明知道陈南斯最害怕抛弃，但自己却仍然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了他。
　　那晚酒吧灯红酒绿，歌舞喧嚣，激情澎湃的音乐炒热狂欢，霓彩的灯光将大家脸上的表情印上浓墨重彩。吧台处的两人一站一坐，钟沛的脸隐匿在阴影里，但他眷恋地看着陈南斯，琥珀色的眼眸里不知不觉盈了水润。
　　“哥，我后悔了。”
　　陈南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半晌，他沉默着将酒推回：“任何事，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即使你后悔。”他站起来，转身离开。钟沛拉了他一把，像从前一样笑着看他，笑里多了几分恳求和卑微，他说：“我以后还能再见你吗？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陈南斯抽回手，最后平静地看了他最后一眼，回答他：“没必要。”
　　钟沛的出现，似乎只是他生活的一个小插曲。初恋总是会在不经意之间在你眼前冒出，让你又回想起曾经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过去终究是过去，偶尔记忆的复现只是当下生活的碎片，既掀不起波澜，也改变不了结局。
　　“咚咚”梁宇琛意思性地敲门，带着一个黑色长方形礼物盒走进陈南斯房间。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扣了两下桌面：“喏，有人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陈南斯斜睨他一眼，似乎在说：不是钟沛给的吧？
　　梁宇琛读懂了他眼神的意思，咳嗽两声说道：“放心，不是他。他已经进入我的黑名单了，无联系，无往来，无瓜葛。”
　　“早知道，你真和他一点可能都没有了，我怎么也不会一时心软答应让他见你一面的。当初……我看你那么难受，我还以为，你跟他……算了，不说了。以后，我都绝不再提起这个人，”说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笑，“你会遇到一个更好的，我保证。说不定……”梁宇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礼盒，“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趁着陈南斯没怼自己，他自己先乐呵着溜出房间。陈南斯无奈地叹口气，当初自己是怎么认识了这人的？梁宇琛走后，他也把视线转移在这个盒子上，精瘦的手指摸上礼盒，最后打开盒子。
　　风铃。
　　准确一点，是一个晴天娃娃风铃。
　　和乔穆家的一样，只是这个晴天娃娃的脑袋后面刻了两个字【司南】。娃娃下面压了一张卡片，上面的字龙飞凤舞。
　　“小陈老师，天晴了。什么时候来给我补课？”
　　看到这字，他甚至都能脑补出这人的语气和表情。
　　陈南斯拿起风铃，一根手指吊着它，任它在空中悬挂，他轻轻吹动娃娃下面的纸片，纸片飘晃，带着坠子碰上瓷壁，发出清列悠扬的声音。见此，陈南斯忽然笑了，一声笑从唇盼泄出来，透着轻快。
　　【乔木】：小陈老师，礼物见着了吗？喜不喜欢，要是满意的话，咱们可以签合同了吗？乖巧.jpg
　　这人的信息是卡着点发的吧。陈南斯将风铃放回盒子，点开微信回复。
　　【司南】：合同前两天就让机构备上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面谈。
　　【乔木】：周六吧，周六你来我家，咱们签完合同就直接上课。
　　【司南】：好。
　　【司南】：还有，谢谢你的风铃。
　　夜晚，陈南斯躺在床上，带着耳机听英语，随意一个偏头，正好看见了那个怡然不动的晴天娃娃。此刻它正静静地挂在窗台，夜色静谧，白瓷透过玻璃，融进了窗外的夜景里。
　　明月不会装饰你的窗子，但晴天可以装饰你的心情。
　　周六很快就到了。陈南斯如约来到乔穆家的那片老区。只是刚到楼下时，他无意扫到了一张醒目的招租告示，因为它是手写字迹，而这手字又让他觉得非常熟悉，故而多看了几眼。
　　但就是这多看的几秒，一旁的大妈像忽然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宝贝，热情且自来熟地走近他，跟他搭话。一时间，他竟不好抽身上楼。
　　“小伙子，你在看招租吗？你是不是想租房子。你是一个人吗？哎哟我跟你说，那你可找对了，这户啊房子大，家里又只有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你们两个要是做室友简直再好不过啦！”
　　“而且婶儿跟你说啊，这户人家的小子，是个好心肠勒，经常帮助街坊邻居的。你租他家的房子，绝对不会错。婶儿呢，和他又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要是愿意租啊，婶儿出面，让他给你便宜点租金，你看怎么样？”
　　“不用了，我就随便看看。”
　　“哎呦，”邻居大妈慈祥地笑笑，“跟婶儿客气啥，要是想租啊，我现在就可以领你上去看看。你放心，我不会诓人的，你要是看了不满意，不租就行了。但是婶相信，你一定会满意的。这么俊个小伙子，”邻居大妈越看越喜欢，又问起来，“欸，看你这个年纪，是个学生吧？现在还在读书没有啊？有没有对象啊？婶儿和你说，我知道一个……”
　　“阿姨，阿姨……我想去看看那个房子，要不您带我上去吧。”陈南斯见话题逐渐偏离轨道，连忙出声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不其然，邻居大妈又将话题拐回来，乐呵呵地看着他：“这就对了嘛，看看又不碍事。你等等哈，婶儿给那家小子打个电话说一声。马上我就领你上去。”
　　陈南斯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勉强笑笑说：“好。”
　　上楼的过程中，邻居大妈也没闲着。陈南斯觉得，房产中介没雇佣这位大妈真是一大损失。
　　“到了，就是这里。”大妈敲门，响亮地喊了几声小穆。没过一会儿，乔穆打开门，当看到陈南斯和大妈一同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愣住了。眼神里写满疑惑和不解。
　　陈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