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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少年臣 ...


  •   黛玉抓一把瓜子,掷向对面兀自傻笑的宝玉,“你看街上手里捧着糖人儿的一男一女,可不是秦家公子?”

      宝玉“咦”了一声,向黛玉示意方向眺望,笑道,“还真是鲸卿,旁边的女子……倒像是水月庵的智能儿。”

      黛玉摸了块杏仁一口酥,放在口中嚼,皱眉细想,府里的确常出现一个叫智能儿的小姑娘,多半是来找惜春玩的。

      先前听凤姐儿说过,是水月庵净虚师太的弟子,去岁也曾见过,还是个身量连雪雁都不足的小孩子,如今细细看去,竟出落地这般窈窕。

      可她又与秦钟有什么联系呢,这两人动作之亲昵,显然情意缠绵,非一日之功。

      正胡乱想着,就听见方才谈论朝中要事的那对中年小官向一人起身作揖,连声笑道:“张司直好!怎么今日大理寺得了空,也到这冯家茶楼里凑热闹了?”

      黛玉循声望过去,来人正是大理寺从五品司直张澜清,黛玉曾听扬州府尹说过,他们二人素来交好,黛玉破获的几桩案子,都是扬州府尹交由这位张司直整理呈帖递送上京的。

      张司直往临窗雅座走,正对上黛玉探究目光,先是一怔,然后认出了面前这位俊美无双的白衣少年公子,便是穿了男装的林黛玉。

      他憨厚一笑,走上前来做了个揖,又不知该唤黛玉林姑娘还是林公子,顿了下才开口道:“这位可是扬州名侦探?难得在此处相遇,不知这位公子是?”

      黛玉忙扯了下宝玉衣袖,介绍道:“这是我表哥,荣国府政老爷之子,名唤贾宝玉。”

      宝玉忙起身回礼,又忙唤小倌挪了个空位,请张司直同坐。

      “原来这位就是宝玉公子,”张司直笑道,“听闻阮少卿与贵府上交好,也曾提及宝玉公子生一张好相貌,是那天生的富贵风流人物。”

      宝玉被他夸得红了脸,连连摆手:“外头传的夸张,我实则腹内草莽。”

      黛玉斟了杯茶,因笑道:“方才听你说阮少卿,可是阮大学士家的公子?听说他原先在大理寺任五品寺丞的,可是近日升了四品的少卿?”

      张司直没想到黛玉消息如此灵通,更不知阮廷玉与黛玉夜半于铁槛寺中探查秦可卿尸首一事。

      想到那时同舟北上,阮廷玉却别扭的始终不肯现身,面上便露出柔和笑意:“林姑娘说的没错,阮少卿自与林姑娘一别后,便为今上破了一桩大案,龙心甚悦,荣升一级。”

      黛玉听他这样说,却浅浅蹙了眉尖,她与阮廷玉分别不过三四日,怎么就破案高升了,这速度未免太快些。

      来不及细想,又见张司直嚼着豆沙方糕笑道:“阮少卿脾性冷淡,林姑娘倒别放在心上,若是往后在京城里有什么悬疑异事,怕还得请姑娘到大理寺中开解开解。”

      黛玉点点头,张司直的提议正中她心意。

      旁边宝玉嗑腻了瓜子,直灌了一盏茶,才笑嘻嘻地向张司直问道:“我们林妹妹可是扬州名侦探,阮家公子可曾在背后夸奖她聪慧?”

      张司直一愣,想起那日在京城渡口阮廷玉没头没脑的评价,他其实是个直肠子,虽在官场上纵横十数年,养了一张还算油滑的嘴皮子,可多说几句便会露怯。

      “唔……阮少卿曾说过,”张司直摩挲着下巴,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原话复述,“他说‘初见此女,我看她身身子骨这么怯弱,怕还没走到案发现场,就被风吹倒了……’”

      黛玉一愣,问道:“他竟这么说?”

      张司直揣测到自己说错话,结结巴巴道:“也不是,后面半句我没听清,大约是说林姑娘……唔,绝代姿容,稀世俊美!”

      黛玉闷闷地放下手中茶杯,桃花瓣色的嘴唇抿了抿,想张口说什么,却又抓起一块酥点,嚼着吞下了。

      *

      皇宫,承乾殿。

      暮色四合,晚些时候又下起雪了,空气湿漉漉的,那雪便是是一粒一粒晶莹透彻的雪子,堆在地上,被泻了满地的宫灯流火一照,就成了旖旎如梦的琉璃世界。

      阮廷玉神思恍惚地坐在长桌尽头。

      殿内烧了十足的暖碳,点了热闹的熏香,屏风上绣着明黄的龙,褥子上刺着大红牡丹,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刺眼,更别提桌上层叠的金杯玉盘,美酒珍果。

      他只吃了两块香椿豆腐,便放下筷子,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终于听见今上吐出那句“都退了吧”,头一个起身行礼往宫门外走。

      有小珰殷勤迎上来,为他掀开暖帐,殿外仍在落雪,清凉的空气灌进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看了眼天色,便沿着朱色长廊向皇城门走去。

      廊檐下都挂着灯球,将这座寂寂无人的宫殿照彻通明,雪色下得慢,有手快的宫人殷勤扫尽,空落落的石砖地面裸露在风中,连落叶落花飞鸟也无,竟比覆了雪时更要清冷寂寞。

      阮廷玉这般走着,官袍外的天青色鹤麾也落了层细密雪珠,他伸手拂去,再抬头时,身边站了个人,通身半旧的暗紫曳撒,竟不夹一丝织金刺绣,手中却撑把价值百两银子的珍宝琉璃伞,不声不响,只抿嘴笑着望他。

      “戴公公。”阮廷玉垂着眼皮行礼。

      此人是司礼监提督戴权,这幽幽深宫中权势最大的宦官,经历三代帝王,连当今皇上在哪位嫔妃处过夜都要看他眼色。

      “阮少卿,恭喜恭喜呀。”戴权眼角的褶皱里夹着枚湿润的眼眵,随灯火闪动,“方才御宴怎么吃的这样少?怕是大理寺事务繁忙,少卿胃口不佳?”

      阮廷玉胃底没有来的生出一股恶寒,今上嘱咐的事情已让他头痛不已,这位戴公公偏偏又来搅局。

      “戴公公这般关心小臣,是有要事相问?”阮廷玉依然垂着眼皮,屏声息气。

      “阮少卿这就见外了,”戴权笑道,“能得今上如此信任,必是少卿有过人本事。”

      阮廷玉笑笑,还未答话,却见戴权转了转手腕,把那琉璃伞往阮廷玉手边一让,道:“手累了,少卿替我撑着罢。”

      戴权生得矮,阮廷玉又高于常人,论理确实该个儿高的来撑伞,阮廷玉不敢抬头,更不敢拒绝,只好接了那伞,低声道:“公公谬赞,不过是分内之事。”

      戴权轻笑一声,把手指甲轻轻搭在阮廷玉肩头,反问道:“帝王家的私事也是大理寺分内之事?”

      阮廷玉不动声色地往外退了一步,只是苦笑,不敢多说一句。

      戴权笑意更浓,道:“阮少卿当真谨慎,难怪今上如此信任,罢了,我也透个底,今上是不是把先帝藏书阁中的那张仕女图拿给少卿看了?”

      阮廷玉眼色微微收敛,抓着伞柄的指节紧了紧。

      大约是半年前,一个爽朗的夏日傍晚,他在大理寺中吃了半盏冰沁蜜桃,便有小珰来传,说是宫里召见。

      他放下琉璃小勺,起身问道:“公公可知是什么事?”

      那小珰嘴倒是紧,只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待到养心殿宫门口了,阮廷玉塞了一块银元放进那小珰手心,他方提点了一句,“今上只唤了寺丞一人。”

      阮廷玉很意外,一年前的殿试之后,他便只在朝堂众人间仰望九五之尊,单独觐见,这还是头一回。

      今上见到他,倒很亲切,挽着他的手直唤“阮爱卿”,然后便拉他进了内室后面的暖阁。

      那是先帝的藏书阁,灯火幢幢地点满了整间不透风的屋子,铺展在黄花梨木桌面上的,是一幅泛黄的仕女图,当中画了一个华服美人,怀中一对婴孩,美人笑容温柔恬静,婴孩神情憨态可掬。

      他不解地抬起头,对上今上凌厉深沉的目光。

      然后,今上给他下了道密旨,一道他无法抗拒的密旨。

      “……怎么,少卿一句话也不愿透露么?”戴权一句话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小臣……”阮廷玉终于抬起头,唇角勾起,面皮和煦地笑笑,眼神却看不出任何情绪,“小臣实在无可奉告,公公切莫怪罪。”

      戴权把脸一冷,夹着眼眵的凌厉眼神射过来,仿佛要把人看穿了似的,直瞪了半晌,把袖袍一甩,抬着八字步走开了。

      “……戴公公,您的伞。”阮廷玉站在原地不动,不冷不淡地提醒了一句。

      “扔了罢。”三个怒气冲冲的字远远从天外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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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少年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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