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满庭雪 ...


  •   天色更暗,雪下得深了,阮廷玉深一脚浅一脚走到皇宫门口。

      筒子河已结了冰,城墙下的金吾卫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却直挺挺地站在那儿,脸颊耳垂冻得通红,眉毛鼻梁上都覆了层浅白的霜,脖颈处裸露的肌肤已然青紫。

      “阮少卿。”抱着暖炉走过来的是明甲将军,着一身黑金盔甲,脸是陌生的,阮廷玉却叫不上名来。

      “这么冷的天,将军还亲自值夜。”阮廷玉收了手中伞,淡淡道。

      “今上手谕,值勤时领队不许顶替,更不得擅离职守。所以说,我们这些升了将军反倒命苦,若是普通将士,还能找个由头轻松轻松。”明甲将军油腻的脸上漫起谄笑,抱起紫砂西施壶慢斯条理地啜了一口,又问道,“御宴都散了罢?”

      “散了。”阮廷玉盯着明甲将军被暖炉燎得发红的手指,回头望了眼目视前方动也不敢动的金吾卫,眸光闪过一丝寒意。

      “少卿这把伞挺别致啊,我在戴公公处曾见过一模一样的,”明甲将军笑道,“不过今日大学士府派了马车来接,这伞,少卿怕是用不上喽。”

      “是用不上了。”阮廷玉望一眼朱红宫门外,一辆马车侯在雪地里。

      明甲将军那垂涎的目光从珍宝琉璃面上一闪而过,又停在阮廷玉手上,似乎惯常了似的,等待阮廷玉顺水推舟地把伞送给他。

      阮廷玉看了眼明甲将军,猛地转过身,走到那年岁尚小的金吾卫面前,将伞柄放在他冻得流脓的手中。

      金吾卫的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慌慌张张看了眼明甲将军,不敢握紧伞柄,就那么虚虚地双手接着。

      “拿着罢,往后值勤换个班次,”阮廷玉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换不了,得空时去铺子当了,买两件暖袄手套戴着也是强的。”

      “呔!”

      身后一声啐骂,是明甲将军一口浓痰,吐在金吾卫脚边浅褐色的雪泥上。

      阮廷玉本要走了,又折身回去,他没看明甲将军,而是问那金吾卫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将名叫夏言。”金吾卫一愣,冻干裂的嘴唇迅速张合,答得铿锵有力。

      “好,夏言,明日一早来大理寺报道,”阮廷玉冷淡地说道,旋即负着手朝马车走去,“转隶手续张澜清直接替你办了。”

      “多谢少卿!”那名叫夏言的金吾卫瞪大眼睛,也顾不上被明甲将军弄污了的雪泥,朝着阮廷玉的背影干脆利落地拜了拜。

      走到马车边时,早有阮府小厮打起了车帘,阮廷玉利落上车,问道:“丹霄呢?”

      小厮道:“遣人送回大理寺了。”

      “嗯,”阮廷玉沉默片刻,才问道:“父亲叫我回去什么事?”

      “甄家老爷和夫人过府夜宴,阖家上下都在等您呢。”小厮目睹方才宫门口那一幕,见阮廷玉不动一个脏字便拂了那位明甲将军的面子,对这位二爷很是毕恭毕敬,生怕惹得他不称心。

      马车与金碧辉煌的宫城渐行渐远,阮廷玉不答话,只盯着雪雾中缓缓后退的京城街道,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厮用余光悄悄瞥了阮廷玉一眼,想不到当年这般润泽如玉的公子,竟也有冷冽骇人的模样。

      其实阮大学士叫二爷回家赴宴的缘由,他是知道的。

      那甄应嘉乃是金陵人氏,又是功勋之后,曾任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与贾王史薛金陵四大家族向来交好,阮达礼寒门出身,靠着自身才学才荣膺了京城新贵,经由贾政介绍,阮家与甄家便有了些因缘际会。

      阮达礼大学士的长子,如今在礼部任从四品侍郎的阮廷曜,与甄家长女宝珠小姐,均到了适婚的年纪,两家合了八字,倒是能成一段佳缘,便在今夜设下宴席,商讨订婚之礼。

      阮廷玉迈入阮府用来宴请的偏花厅时,宴席间已有觥筹交错之色。甄应嘉与阮达礼似乎聊在兴头上,朗朗笑声穿过朱门,振的满院里梅花雪簌簌落下。

      阮廷玉先去脱了鹤麾,换了身翠蓝的直裰,整张脸衬得更白,宛如和田美玉一般。那偏花厅的话语声便逶迤着传进来。

      “……宁国府的那个秦氏,真真一等一的美人,五年前我有幸在贾府家宴上见过一回,谁曾想年纪轻轻就死了,多半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是甄应嘉的声音,阮廷玉理着腰间佩玉的流苏,暗自觉得好笑,堂堂金陵名宦,竟在家中妇人面前聊这等不入流的话题。

      只听阮达礼轻咳了一声,道:“各人皆有命数。”

      甄应嘉冷笑了一声,又道:“这贾家说来也稀奇,宁国府好端端的正派玄孙贾蔷,嫂子去世没几天,听说天香楼新来了一批扬州瘦马,其中有个尤擅弹奏琵琶的,名叫幻儿,便颠颠地跑去,曲子听了半首,就一掷千金嚷嚷着要摘下美人面纱,天香楼是遂了他的意,把幻儿姑娘脸上的面纱摘下来了,他又不乐意,非说人家姑娘戴了人|皮|面|具捉弄他。”

      阮廷曜听他说的稀奇,便问道:“怎么?难道那位幻儿姑娘生得丑陋?”

      甄应嘉道:“那倒不是,当时贾蔷发起疯来,非说见了鬼,说那弹琵琶的浑似他刚去世的嫂嫂秦氏,歇了阵子才回过神,只说幻儿捉弄他,便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大丫鬟站在偏花厅门口,借了灯笼光,见阮廷玉从廊下走来,忙微微颔首,低声朝厅内道:“二爷来了。”

      甄应嘉看着阮廷玉走进来,行过礼,在最下首的位置上坐了,于是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话说回来,贾府那几个年轻的都爱往酒楼茶馆里跑,那些薛家的、冯家的、秦家的公子也有这毛病,还是阮大人家教森严,廷曜廷玉两位哥儿从不去那种地方。”

      阮廷曜笑道:“今上讲求礼仪,我在礼部供职,如今司礼监的大珰们看得重,事务繁忙,就算有那闲意雅趣,也始终不得空,我这位弟弟就更古怪了,偏爱研究些奇闻怪案,写什么疑狱志怪,没事就往义庄里跑,现下升了少卿,干脆在大理寺中住着了,当今太平盛世,也不知道哪里有那么多古怪案子给他琢磨。”

      阮廷玉敷衍地将唇角浅浅一勾,捏起酒杯抿了口,温热的千日春顺着喉头滚烫而下,驱走了满心的寒气。

      甄夫人笑道:“二公子相貌俊朗,又有才干,这不方吃了皇家御宴回来,看来颇得今上青睐啊。”

      一直没开口的阮达礼放下手中象牙筷,叹气道:“若要正经仕途,大理寺终究不是佳处,依我看,还是早些调去刑部最好。”

      阮廷玉听而不闻,漠然地夹了一粒两头糖心鲍鱼送入口中,只是再香浓鲜美的食物,在他口中也味同嚼蜡。

      一时席间无人说话,只听得杯盏碗碟碰撞的叮当声响,用过饭后,上人们齐聚阮达礼书房,商议阮甄二家结两姓之好的琐事,阮廷曜似乎想说什么,阮廷玉却起身告辞,往自己旧时房中去了。

      京城天气变幻,夜深时雪珠更小了,隔着鎏金的灯火望出去,犹如牛毛细雨般沁入满庭院的花草树木之间。

      阮廷玉洗漱后换了常服,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空荡荡孤零零的笔墨纸沓,叹如今府中处处陌生,遂略读了两页书,等灯花落下,便欲睡去。

      窗外一整夜点点滴滴,吵得人无法安眠,天快亮时,阮廷玉翻了几回身,没头没脑地,竟想起当夜荣国府外微雨拂面,黛玉额发湿乱的模样。

      忽地门外传来一阵碎乱的脚步声,有人敲门,又急又响。

      阮廷玉眼神一凛,抓了件外衣披上,翻身下床,打开房门,门外赫然出现了张司直潮湿而焦灼的脸。

      张司直略带歉意地看向阮廷玉,急声道:“扰了少卿清梦……只不过一个时辰前,捕快在城郊发现一具年轻男尸,衣着华贵不凡,仵作简单查过,那人怀中有书册,署名……秦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满庭雪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