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叶辞

3、狼狈

　　那一天，沈诺带着江淮走遍了寺庙的每一个角落。她跪了所有的神佛，将自己往后的福气全数许了出去。
　　她用真心换了一个小小的平安符，纤细的红绳被她系在了江淮右手的手腕上。
　　她抬头看着江淮，眼里带着不自知的缱绻深情，她说:

　　“我送的平安符会拴住阿淮一辈子，一辈子都保护阿淮！”

　　她大着胆子抬手摸了摸江淮的脸颊，柔声细语:
　　“阿淮，开心一点，我们忘掉她好不好？你笑一笑吧，这么绷着脸真的好吓人，都吓到我了……”

　　江淮异常听话的笑了笑。他眼眶还是红的，血丝遍布。
　　但他依旧扯出了一个笑，希望这样就不会吓到沈诺。
　　下一瞬，他抬手拥住了沈诺，在她耳边轻声道谢。他觉得自己实在卑鄙，仗着沈诺心软就肆无忌惮的过了界。

　　那一天，是他们之间最过界的一天。分不清是谁先越过的界限，他们也懒得管了。

　　两个胆小如鼠的人，平生头一次这么大胆。

　　………………

　　当年那个平安符，如今还在么？
　　沈诺的眼神不住的往江淮手上飘。九月的天不冷不热，这人穿着衬衫，长袖遮住了整个手腕，沈诺什么也看不见。
　　她克制的收回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往前走。

　　故地重游最能扰人心思。沈诺心不在焉的跪在蒲团上，一抬眼，好似看见了佛像正朝着她笑。
　　她瞬间收拢了思绪，虔诚一拜。这次再来她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但却可以还个愿。

　　感谢神佛悲悯，一路护佑江淮成长，再不添苦楚。

　　江淮就跪在沈诺身侧。当年来的那一回，他全程都是懵的。
　　那时候，他看着沈诺双手合十，一次次的虔诚跪拜，难得没再像以前一样煞风景的去问:

　　“有什么用呢？”

　　他不信神佛悲悯，可那一天，他看着灿金佛像却也低下了头、献上了心。
　　如果神佛真能怜爱世人，那请看看沈诺吧。请成全她一切夙愿、与恳求。

　　江淮，甘愿为此献上一切。

　　直到那个平安符被系在自己的手腕上，江淮才迟钝的反应过来——
　　沈诺，是在替他祈福。

　　这怎么行呢。傻姑娘心太软，这一跪一拜间不知道许了多少东西出去。
　　不值当的。
　　公主怎么能怜爱贫民。她应该被朱玉养着永远不识人间苦才对。

　　那时候，江淮就想，他得找个机会再把人拉来一次。他们继续跪在一排，他要把沈诺许出去的东西，一一还回去。

　　这机会一找，就找了五六年。
　　他们终于再一次并肩跪在神佛面前。
　　挂在颈间的平安符紧紧贴在胸口，江淮虔诚无比的跪拜下去。

　　………………

　　从大殿出来，他们又去了祈愿树。满树的红绳随风飘荡，盖住了树叶的风采。
　　江淮提笔蘸墨写下了“平安喜乐”这四个大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是他不可言说的爱恋痴怨。

　　这一次的寺庙之旅时常不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山时，天色已经见暗。
　　他们找了个火锅店要了个小包厢。被问及想喝酒还是饮料的时候，沈诺犹豫一瞬说:
　　“我跟你们一起喝一点吧。”

　　陈彦看向江淮，问:“淮哥你呢，青岛？百威？还是啥？”
　　陈彦原本都做好这人说句“随意”他就随便勾的准备了。
　　却没想到，他淮哥吓死人不偿命的给他来了句:

　　“热牛奶。”

　　陈彦当即愣在了原地，一句“什么玩意儿”刚要出口，就听见沈诺说:

　　“我不喝牛奶。”
　　　　江淮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嗯，我喝。”

　　陈彦被他俩酸的牙疼，一脸“我明白了”。

　　那杯牛奶到底还是进了沈诺的肚子。
　　她胃不太好，前些天玩游戏的时候少喝两杯还好。但真上了酒桌还是不行。
　　哪怕有意练过，她也依旧无法反抗身体的本能。

　　说起来，被江淮发现她胃不好的那天，可真是狼狈啊。

　　她们两个，都很狼狈……

　　那个时候她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的落难千金，上学放学都得由江淮这个小霸王护着，才能安全的到达目的地。
　　可是江淮不可能无时无刻的护着她。

　　她记得很清楚，9月28号那一天，江淮下午请了假没来上学。
　　深知自己处境的沈诺小心翼翼的跟着人流往出走。但再怎么小心却还是被人给堵在了学校拐角。
　　高中部的人下场帮忙是沈诺没想到的，她看了身前围堵的几人，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毫无胜算。

　　沈诺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上交了手机，跟着他们走了。她尽全力的老实配合，再加上这张能杀人的脸，一路上倒还真的相安无事。
　　既然逃不走，她只能尽力的拖延时间，希望爸爸妈妈能早点注意到她不见了。

　　千万要快点发现啊……

　　她在内心不断的祈求着。

　　后来，她被带到了酒吧，没少被灌酒。胃里火辣辣的疼，疼的她险些哭出来。
　　但她不能哭、不能示弱。沈诺清楚，她越狼狈这群人就越高兴。
　　她不可能让他们那么高兴。

　　那个时候，她迷迷糊糊的对时间的概念都失去了。只是凭借疼痛强行保持着清醒。
　　就在她想，“算了吧，干脆拿着酒瓶子冲出去算了”，的时候。江淮闯了进来。
　　这时候的江淮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瘦弱的初中生罢了。所以他没有孤身一人的闯。

　　他带了警察。
　　高中的混子在这种场所一向玩的很嗨，难免会触碰到法律红线。

　　沈诺落入了熟悉的怀抱，忍了多时的眼泪终于决了堤。她伏在江淮胸口，大哭了一场。就连胃里的疼痛在这一瞬间都被忽略了。

　　后来，江淮陪哭傻了的小姑娘去买了药，又跑去奶茶店买了杯热乎乎的椰奶。
　　他一边给沈诺揉着胃，一边柔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我在呢。淮哥永远都在……”

　　只要你需要。

　　江淮做不了身骑白马的高贵王子。
　　但他能成为公主身边最忠心的骑士。
　　随叫随到，所向披靡。

　　沈诺的父母去警局和那群混混算账去了，所以江淮临危受命一路将人安全送回家。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只是他没想到。
　　没想到，他以为早就睡熟了的酒鬼父亲，会醒的这么不是时候。

　　走进小区，江淮一眼就看见了男人的身影。他身体僵了一瞬，背后的伤口又开始发疼，无时无刻的彰显着存在感。
　　舌尖被咬破的疼痛拉回了江淮的理智。他咽下血珠勉强扯出个笑来，对沈诺说：

　　“小糯米，你先回去吧。我忘买了点东西，就先不送了。”

　　虽然挺对不起的，但现在脱身才是最好的选择。小公主娇气，不能让那个人渣吓到。
　　绝对不能。

　　可偏偏天不遂人意，他刚转身，就听见那个人渣暴怒着喊了一嗓子：

　　“江淮，你个小兔崽子给我回来！小崽子长本事了，还敢跑？！看我不打死你！”

　　江淮心里一沉，咬着牙拔腿就跑。可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呢，这地方一共就这么大，一眼就能望到头。
　　他下午刚挨完一顿打，根本没有力气跑多远。之前撑着一口气去找沈诺，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了……

　　他到底还是被抓住了。在沈诺面前，狼狈的与男人撕扯。
　　皮带落在身上真的很疼很疼。明明以往没觉得有什么的，可今天就是突然觉得难以忍受，矫情的很。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抗，想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但还是失败了。

　　十五岁的少年哪里能挣的过一个成年男人呢？
　　挣不过的，他反抗不了……

　　江淮躺在地上痛的蜷缩起身子，他听见沈诺在高声喊他的名字。

　　他的小公主喊破了音，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余光一扫，江淮被吓的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了：

　　“别过来！”
　　“沈诺你特么别过来！赶紧走啊！走！”

　　沈诺前进的脚步被他吓的顿住一瞬。

　　江淮死死闭着眼，却依旧有泪水不住地往外流。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算我求你了小糯米……
　　怎么偏偏是你呢……
　　怎么偏偏就被你看见了这一面呢？

　　看见了，我最狼狈的一面……

　　走吧，我的小公主。
　　世俗的苦难不应该脏了你的眼，走吧，离我远远的……

　　千万别施舍给我你的怜悯。
　　我会忍不住，把你拽下来的。
　　你会被我弄脏的……

　　………………

　　那一晚，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再不愿提起的心头噩梦。
　　他们最狼狈的一面，都被最在乎的人给看了个干净。

　　只是江淮能成为骑士，越过艰难险阻营救他的公主。
　　沈诺却当不了神明，救不出身处深渊的小王子。

　　她只会笨拙的哭喊。
　　她报了警，但是没有用。
　　那个人渣咬死了只是教育孩子。
　　而小王子为了他的母亲，只能低头。皇冠坠落在地。沈诺眼睁睁地看着他往深渊走去，却阻止不了。

　　她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啊……

　　沈诺借着酒气装醉，死死抱住了江淮。

　　所以啊，从来都是她配不上勇敢的小王子。

　　众人散了场，喝醉的沈诺被陈彦扔给了江淮。等人都走光了，江淮抬手拍拍抱着自己的沈诺，说：
　　“好了，人都走光了，起来吧。”

　　沈诺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抱怨道：“什么嘛，我演技有这么差么，这么容易就被发现啦？”
　　江淮克制的往一旁让了一步，保持安全距离，没理会沈诺，只是笑笑。

　　脱离那个人渣之后，江淮过得还算不错，去年还贷款买了车。他掏出车钥匙，问：
　　“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