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叶辞

2、寺庙

　　少年时期的江淮是校园一霸，但人长得痞帅，性格也不差很招女生喜欢。
　　他如果想追人，应该没有追不上的。除了沈诺。他这短短二十余年，所有的意外与例外全都给了对方。
　　落难千金到底还是千金，江淮的自信与骄傲在对方面前一点儿都剩不下。
　　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少。

　　他曾鼓足了勇气在对方出国前表白，却被拒绝的很惨。

　　火红的玫瑰没有得到应有的爱戴，反而被拒在半空。
　　沈诺嘴角依旧挂着浅笑，但说出的话却能要了江淮半条命：
　　“阿淮，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纯友谊的那种。”

　　江淮呼吸一窒，心口疼的厉害。他快速眨了眨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玫瑰花往自己怀里抱。
　　模样滑稽可笑。

　　江淮张了张嘴，一句:“我逗你玩的”绕在嘴边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最终落荒而逃。

　　或许在别人眼里他和沈诺之间，好似他才是最绝情的那一个。
　　可是放狠话说，“有本事出了国，就别回来”而后干脆利落删了联系方式的是他。
　　表白被拒后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还是朋友么”的却也是他。
　　他至今记得，那一天沈诺给出来的回答——“不过界的话，就还是。”

　　好吧。既然是朋友，那以后，谁都不要过界了。

　　………………
　　聚会的地方离家并不远，所以江淮抽着烟慢慢悠悠地走回了家。
　　他在单元口朝上一望，四楼的两户人家，左侧灯火通明，右侧一片昏暗。
　　他掐了烟，爬上四楼开门。进屋关门时动作一顿，眼神控制不住的往对门飘。
　　他沉默着看了半晌，最终无声说了一句:“明天见”。

　　就好像沈诺还住在那儿，他们依旧是一起上下学的好友，会在回家前互相说上一句:
　　“明天见。”

　　还会有明天么……

　　沈诺出国前卖掉了住了几年的楼房。回国之后她住回了最初的别墅。
　　这里的装横依旧是曾经喜欢的模样，可现在沈诺却觉得，自己好像也没多喜欢这里。
　　她还是想念落魄的那段时间，她们一家三口窝在小小的楼房里，异常温馨。
　　有时打开门会正好碰见江淮。
　　那一刻，是她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候。

　　偶遇永远是最令人心动的遇见。
　　这说明了她们之间无法言说的默契。

　　回了房间，沈诺换下衣服洗漱完，坐在了书桌前。
　　她翻出藏匿好的钥匙打开桌子最底下的抽屉。
　　那里面摞着几本笔记本，是她这些年来不曾间断的日记。

　　日记本的每一页都被她标上了数字，现在这一本已经写到了第35页。
　　她从笔筒抽了支笔，轻轻拨开盖，斟酌着落笔。

　　我今天见到江淮了，他沉稳了很多。
　　他考了警校，说要做个好人。
　　他今天唱了《白鸽》，我好像听出了求而不得的深情。

　　日记停在这里。

　　沈诺躺在床上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她想，江淮求而不得的人会是谁呢？
　　还会是自己么……？

　　理智告诉她不能自作多情，可每次一想到江淮说“想做个好人”她就忍不住。
　　她忍不住的想，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依旧记得十六岁那年夏天的对话。

　　她说她喜欢温柔且强大的好人。可眼神却一直落在对面的江淮身上。
　　从未离开。

　　傻子，我喜欢你啊。
　　沈诺心想。
　　所有一切的理想型都是信口胡诌，是对你最好的祝愿。
　　我只喜欢你啊，无论是什么样的你。

　　她的少年没有被淹没在童年挥之不去的噩梦里。
　　他成长的很好，也终于得到了曾经最想要的自由。

　　沈诺想，其实江淮一直都是个强大、勇敢的人。懦弱的是自己。
　　那个时候，她拉不出深渊里的江淮，但她的少年依旧勇敢的将玫瑰捧到了自己面前。

　　天知道那一刻沈诺有多想答应他。
　　可是她要走了。
　　她要出国了，可能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拒绝了。拒绝的干脆利落。
　　她不能成为和江淮生母一样的人，救赎他，又抛弃他。他受不住的。

　　江淮不是多温柔的人，童年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头上，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浅淡阴郁。
　　他会冲动，尤其是对着沈诺。

　　沈诺不确定江淮是从何知道自己要出国的。她记得那一天的江淮暴躁的像是要打人。
　　他眼眶红的厉害，一时冲动删了两人的联系方式。
　　胆子大的很。

　　可是，等到她走的那一天。那个在她面前惯会冲动的江淮，最终只是哑着嗓子，同她说：
　　“小糯米，我没过界……”

　　所以我们依旧是朋友，对吧？

　　那一刻，沈诺忍不住的想，她的阿淮真的是个很勇敢的人呢。
　　哪怕被拒绝了，也依旧要追上来。

　　是她太软弱了，所以她在江淮前进的时候退了一步。
　　一进一退。他们间的距离不曾变过分毫。
　　可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那以后，江淮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慢慢长大。
　　同她在第三本日记的51页写下的那般。

　　“阿淮，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①
　　朝着光走，阴影就追不上你了。”

　　这一晚，两人拥着回忆艰难入睡。

　　过了几天就到了周末，陈彦和几个有空的同学要组团去寺庙祈福。这人死活都要拉上沈诺，说到晚上再聚一次，给她好好的接风洗尘。
　　沈诺到底是个喜欢热闹的，左右今天无事就应下了邀约。
　　她到寺庙山脚的时候没看见陈彦他们，倒是正巧碰着了江淮。

　　她由对方领着和大部队汇合。碰面之后陈彦左看右看没见着江淮之前领的那个小女友。
　　他一手揽过江淮，不着调的出声询问：“哎，淮哥。你那小女朋友呢。今儿个怎么没领过来？”
　　沈诺一边吐槽这人问的太直白，一边又感激他替胆小的自己问了这事儿。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江淮的声音，生怕遗漏半点信息。
　　结果，人家就说了两个字：
　　“分了。”

　　这结局陈彦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视线往沈诺身上一飘，低声嘟囔着：
　　“分了好，分了好啊。唉，我可算不用操心了。”

　　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往山顶寺庙走。路上，陈彦嚯嚯完江淮，又去嚯嚯沈诺。

　　这位主儿他可不敢勾肩搭背的，手伸出去在空中僵了半天，到底没找着能落手的地方。
　　陈彦只好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凑近沈诺问:
　　“哎，沈诺啊，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跟淮哥来过这？”

　　沈诺点点头，说:“高二那年来过一次。只有我们两个人。”
　　沈诺看着他，浅浅笑了一下。

　　陈彦被她笑的头皮发麻，立马老老实实的闭嘴，当个安静乖巧的吉祥物。
　　沈诺对此十分满意。耳朵清净不少。

　　她一边走，一边回想那一年的事。
　　高二，可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啊……

　　她跟江淮来这儿的事，被记录在了她的第三本日记的第4页。
　　她记得，那一天是周六。是个大晴天。

　　那天上午，她和江淮补完课一起回家。他们从没有像那天一样渴望过回家。
　　她站在楼道里带着笑意，目送他回家，轻轻说了一声“保重”。
　　她看着江淮进屋，听着他语气轻快的喊着妈妈。
　　那一刻，沈诺还在高兴，她的阿淮终于能够逃离这个牢笼一般的家了。

　　却不曾想下一刻，她和江淮通通坠入了深渊。
　　沈诺呆滞的看着江淮跑出来，红着眼眶哑声说:“小糯米……我妈妈走了……”

　　她不要我了。

　　沈诺觉得自己的心要疼死了，她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呢？
　　怎么会有母亲亲手织了一张糖网把孩子牢牢困住，到了最后，竟连糖都是淬了毒的。

　　孟女士和她所答应、所计划的一样。
　　提前收拾好所有的行李，挑一个男人出门喝酒赌.博的日子，一走了之。

　　她做的很好。
　　只是，她丢下了江淮。
　　她没有像承诺的那样带着江淮一起走。而是将他丢给了那个男人。

　　男人回来看见空荡荡的房子，和被丢下的江淮，会怎么样呢？

　　连沈诺都能猜到江淮以后会遭遇什么，她不信孟女士会想不到。
　　但她就是把江淮丢下了。
　　她是故意的。

　　沈诺想。
　　她是故意的。
　　她故意把江淮留下来承受男人的怒火，好没时间去管逃走的她。

　　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呢？沈诺想不明白。
　　江淮背上横七竖八的伤，侧颈留下的，永远的疤……
　　都是为了保护她而受的啊！

　　她究竟，怎么狠下心的啊……

　　沈诺握住了江淮的手，一个用力将人抱在怀里。她将江淮的头按进自己的颈窝。
　　柔声安慰:“不要难过啊，阿淮。她不值得你为她伤心流泪……”
　　她觉得江淮真的很难过，她好像哄不好。思来想去，沈诺晃晃他的手，细声询问：

　　“阿淮，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江淮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天，她拉着江淮的手走过三千台阶，跪在漫天神佛面前，虔诚的点香跪拜。
　　她向神佛说着江淮的好，说着江淮的善良与义气。
　　她的阿淮那般好，她要一一说与神佛听。她向它们求一个余生安好，送给江淮。

　　用她满腔虔诚真心，余生所有福数。求一个余生安好，万事顺遂。

　　她的少年要跟着光。
　　要成为光。

　　写着平安喜乐的木牌拴着耀眼红绳，被沈诺挂在了祈愿树上。
　　树叶窸窸窣窣的响，红绳轻盈的飘。那块木牌带着她最诚挚的祝福，永远的挂在树上，再不会变。

作者有话说

　　①引用海子的《夏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