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叶辞

1、聚会

　　高中的同学情可能是最后一份纯粹的友谊，以至于都毕业五年了九中三班的学生依旧保持着每年一聚的频率。
　　大学毕业后大家都忙了起来，今年的聚会时间来来回回改了几次才敲定下来。
　　9月14日的那天晚上，江淮领着女朋友去了聚会的酒吧。伸手推开门的那一刻，他楞在了原地。

　　正对着包厢门口的沙发上，沈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朝他微微一笑。
　　屋里的彩灯绚丽到晃眼，可在江淮眼里那些色彩都不如沈诺艳丽。

　　“淮哥来了，快进来坐！”陈彦凑过去跟他撞了下肩膀，挑起眉梢小声说了一句：
　　“怎么样，哥们儿没骗你吧，来了绝对有惊喜！”
　　陈彦意有所指的往沈诺那儿看了一眼，而后又打量了翻江淮这位女友。

　　这女人画着淡妆，简简单单扎了个马尾看着清爽。长得还成，眼线眼影一弄衬得那双眸子清亮且无辜。

　　四分像。
　　陈彦收回视线，暗自给了评价。

　　江淮收回落在沈诺身上的视线，没理会陈彦而是偏头替自己的女友理了理额间碎发，温声说：
　　“去找你朋友玩吧，结束了给我发个消息，我去接你。”
　　女人眨眨眼睛应下，临走前踮起脚亲了下江淮。

　　江淮不悦的皱了皱眉，稍稍偏头躲开了这个吻。

　　陈彦看着这两人的互动，觉着有些牙疼。他偏头，视线轻轻落在沈诺脸上。
　　这人一如既往的浅笑，杏眼弯着看向江淮，偏偏头打个招呼后，眸光垂落转头去同别人谈笑。

　　她和江淮就像是每一对久别重逢的挚友一样，生疏着交流视线，再不着痕迹的收回。

　　没有人过界。

　　陈彦盯着这俩人来回看了看，暗暗寻思着，这俩人到底是真生疏了决定老老实实当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还是演技一个赛过一个的好，没让自己抓到马脚。

　　江淮来的晚，包厢里留给他的空座仅剩下一个。他面色不改的落座，左侧就是刚刚回国的沈诺。
　　他坐下的时候，感觉到对方不着痕迹的让了让。两人间的距离安全到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蹭不着。
　　指节曲起，江淮扯了个得体的笑。话音出来前，舌尖重重擦过犬齿，有些疼。

　　他像个合格的挚友，踩在界限边缘同沈诺说：“好久不见，小糯米。这回回来，还走么？”

　　沈诺嫣然一笑，杏眼里含着模糊的情意：“好久不见啊，淮哥。”

　　“打算留下来，不走了。”

　　江淮在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句话，把每个字都拆碎了、揉烂了，才肯吞进肚子里，以此获来得一点点安心。

　　………………

　　聚会的流程每年都差不多，大家聊聊近况，相互况抱怨着不如意的工作与生活。
　　几年下来已经聊烂的话题，碰上才回国不久的沈诺，摩擦出新的火花。
　　这一晚，沈诺俨然成为了话题中心。

　　江淮嘴里叼着根烟，没点，就是单纯过个嘴瘾。生涩的烟草味通过滤嘴进入口腔，令他感到心安。
　　身旁的女孩儿多年未见，眉眼依旧是曾经的模样，带着一股子江南水乡浸出来的柔。
　　他听着周围人的聊笑，大脑自动过滤掉多余的话题，只剩下沈诺。

　　她过得很好。
　　落难公主重新回了富丽堂皇的宫殿，身上的书卷气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朱玉养出来的贵气。

　　挺好的。
　　江淮心想。
　　五年多的分别让他的公主重新戴上了王冠。
　　值。

　　………………

　　聊天聊够了，大家伙就开始分帮结派地玩起了游戏。沈诺跟着闺蜜去玩了真心话大冒险。
　　玻璃杯摆了整整一排，里面盛满了酒。
　　普通的雪花啤酒，沈诺觉着自己应该能多撑几轮。

　　“能喝酒么？”
　　江淮不知何时跟着凑了过来，嘴里的烟不知被他丢到哪儿去了。
　　他凑在沈诺身旁，轻声问。

　　多年未见，老烟枪的嗓子更加富有磁性。沈诺不自觉的动了动耳朵，说：“有练过，应该还成。”

　　江淮垂下眼，意味不明的回了句：“行。”

　　空了的酒瓶被人放在桌子中央狠狠一转，瓶口晃晃悠悠地指向了江淮。
　　江淮挑了下眉，说：“真心话，问吧。”
　　众人嫌弃的“切”了一声，最终还是陈彦跳出来问了一句：

　　“来来来，老问题，淮哥你到底为啥当警察啊？”

　　这个问题，身边熟悉的人断断续续的问了四年，却从来没得到过答案。
　　陈彦眼看着江淮手指要碰上酒杯杯壁，结果还没等他开始失望，对方手指一错，转而拿起了旁边的烟盒。

　　他又抽了根烟出来叼着，却依旧不肯点火。
　　烟草味能带给他的安全感有限，他只能死死按压着指节，从喉间溢出一句：

　　“想做个好人。”

　　想能配的上她。
　　想离她近一点。
　　一点点都好。

　　“淮哥你这志向……挺远大的哈……”陈彦干笑着说。
　　这问题江淮回避了四年，私下问不说，酒桌上问就直接喝。
　　好不容易套出来话了，结果就得了这么一离谱的答案。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虽然敷衍，但人家好歹愿意开口了，大家伙也没追着细问。吐槽两句，这局就算过去了。

　　沈诺偏头去看江淮，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这人侧颈。那儿有一条浅白色的疤，来源已久。
　　久到沈诺以为，江淮这辈子都会旧恨难消。可是他放下了。

　　他说，他想做个好人。
　　沈诺笑了笑，高兴的有些莫名其妙。

　　游戏依旧继续着，沈诺被点了两次，真心话的问题都不痛不痒，迫于规则选的大冒险倒是有些难办。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碰酒杯。半路上和江淮的手撞到了一起，她偏头看去什么也没说，只是笑，却依旧让人慌了神。
　　那只手半路拐了个弯，摸到了桌上的火机。

　　江淮一下一下的按着打火机，看着火星明灭却始终没有点烟。

　　三杯啤酒下肚，沈诺暂时没什么感觉，继续跟着人群玩闹。

　　又几局下去，渐渐有人撑不住跑到一旁唱歌去了。
　　到这地方不唱歌大概也是一种罪过，于是唱歌大军越发壮大，连江淮都被拉了过去。
　　陈彦总觉着今晚的江淮格外的好说话，他偏头看了眼沈诺想着，到底是一物降一物啊……

　　“①教堂的白鸽不会亲吻乌鸦
　　就像我配不上星空下的她……”

　　熟悉的歌声传入耳中，算不上多好的音质盖不住语调中藏匿的情深。
　　沈诺抬眸望去，包厢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好似全数落在了江淮的身上。

　　他在发光。
　　沈诺心想。

　　江淮唱着最熟悉的歌，思绪顺着曲调飘回了十六岁那年的盛夏。
　　他带着说不清的情绪——可能是激动，也可能是害怕。亦或者二者都有，问了沈诺一个问题。
　　“高中好多人都在处对象啊，小糯米，你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啊？”

　　问题问的其实没什么逻辑，重点全在后半句，前半句只是随口扯出来的幌子。
　　饭桌对面的女孩儿吸了口奶茶，杏眼亮晶晶得笑着说：
　　“理想型啊，不太清楚诶。但非要说的话，应该是正直、善良的人吧……”

　　江淮咬了咬舌尖，打趣道：“这算什么啊，你这是喜欢了个好人？”
　　沈诺点点头：“嗯，喜欢，温柔且强大的好人。”

　　那以后，江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转移话题的了。只是隐隐觉着，应该是狠狼狈吧……
　　他从回忆里挣扎脱身，舌尖隐隐泛着股血腥味儿。
　　唱完歌，江淮下意识的寻找沈诺，视线相交的那一刻，他感觉到对方朝自己笑了笑。
　　不是那种得体的浅笑，而是连酒窝都露出来的，开心的笑。

　　………………
　　他们散场的时候，江淮女朋友那边还没完事。他便在外面吧台寻了个地方坐。
　　沈诺追了过来，拿出手机往他面前一晃，问：“微信，可以加回来了么？”
　　江淮视线扫过去，备注名为“阿淮”的对话框排在首位，颜色较深。

　　哪怕被删除了好友，他也依旧是她的置顶。
　　唯一的。

　　江淮觉得自己心口有点疼，说不清是开心还是难过。
　　他沉默着重新加上了沈诺的好友，当着对方的面勾选了：禁止他（她）查看朋友圈。
　　对比，沈诺只是笑笑。
　　临走前，沈诺被人叫住，少年跨过记忆和时空，同她说：

　　“小糯米，我没过界……”

　　她在机场等到最后一秒，等来了想等的人。对方身边跟着一个好看的女生。
　　他牵着女生的手，跟自己说了声“保重”。
　　等她转身要走了，又说：“小糯米，我没过界……”

　　十八岁的少年渐渐跟眼前人重叠，面孔五官一一重合，沈诺笑着给出了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回答：
　　“嗯，没过……”

　　没过界，所以我们还是朋友。
　　所以，我们只是朋友……

　　沈诺走了。
　　一如当年一样留给江淮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克制着没有追上去，叼了一晚上的烟终于被点燃。尼古丁进入体内，缓解了他紧绷的神经。

　　十二点多，他的女朋友终于散了场。对方没怎么喝酒，神色清明。
　　江淮观察了半天，确认对方清醒着后，提了分手。

　　女人好似早就料到了，朝他笑了笑后说了句：“好。”
　　临别前，她送了一句话给江淮：

　　“淮哥，要得偿所愿啊……”

　　江淮没回话，只是在心里暗想：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会得偿所愿的。
　　他连朋友的身份都要小心翼翼地维护。
　　哪怕看起来，他更像是绝情的一方。

　　他很后悔曾经偷看过沈诺的日记。
　　因为他永远都记得，对方在12页写下的一句：

　　我喜欢你。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应该不会是他。

　　江淮望着刚分手的前女友离去的背影，无声说了句抱歉。

　　从来没有什么女朋友，只是当年为了让沈诺知道自己不会过界而演的戏罢了……

作者有话说

　　①歌曲《白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