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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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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驶到馨家楼下,可以听到上面已经有音乐响起来,是一种欢腾腾的热闹,甚至有人就着VCD唱贺年曲。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无论怎样热闹的东西,映在心里都是一种伤,愈热闹愈是这样。
屋里已有一堆人,散乱地坐在沙发地毯上,做什么的都有。含笑同人颔首寒喧,馨一一介绍。并不记得那么多名字,工作之外,其实对于交际非常消极。转身之后,一张张又是生面孔,记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吃水果。”馨将一只精致的果盘端了来。瓜红果绿,薄薄的小片,上面插着牙签。馨一向是一个懂得生活的人,不但懂,而且真的会。也许生活无忧又无虑,但凡有一点女人味的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但有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为了享受,而有的人,却注定要受苦。上帝爱他每一个子民,但上帝目力有限,他只降福给那些他所能看到的人。
当然,上帝仍然是公平的,你所得的就是你应得的。所谓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所有的烦恼本来就是自寻。然而,许多人也许便是我自受苦,不干他人事,因为苦中有乐趣,时间愈久,愈是欲罢不能。
在茶几两边,朱平同人一脸灿烂地交谈。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像似一个久别的朋友,然而那是一副面具,逼真得令自己有时都感觉不齿。生日蜡烛燃起,众人齐声为馨唱《生日快乐》,分吃生日蛋糕。烛光之中,馨穿一件蓬边蓬袖的连衣裙,头上缀满闪烁的彩纸,满面的幸福。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馨都似一位漂亮的公主,其实又有哪一位女孩子不似公主呢?只朱平一人例外而已。
很晚才回住处。馨的哥哥文波送至楼下。地毯,柜子,床,电视……真像一个家,可是谁的家呢?房子一朝卖掉,所剩的不过孤家寡人而已。而且,单纯房子怎称得上是家呢?家是需要有人长相厮守的,家从来都不是仅仅只有一个人。
我知道自己从小就渴望有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如歌中所唱,不一定很大,但有一个人在你晚归的时候可以等你,在你受伤的时候能够安慰你——而且只等你自己,只安慰你自己。
不是生来便没有家,小时候曾经有过,那时候朱平脑后扎一只蝴蝶结,穿着漂亮的花衣,是父母极之庞爱的孩子。记得父母当时开一间公司,有时带我到公司去,那么多人,将我递来递去,逗我,当我洋娃娃。朱平小时候也曾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娇娇女。
但谁知父母的公司会突然发生变故呢?一下子自顶端跌下来,全公司凄凄惶惶,没多久便作鸟兽散。公司门上给加了封条,我记得父母当时满目含泪,将我亲了又亲,我张着一双小手为父母轮番擦泪,完全没想到自己很快即遭父母抛舍,成为一个孤儿。
父母将我送给表姨,便双双自杀了。是生意场上的被骗惨败,大家都这么说,但没人知道详情。家中所有东西,包括房屋、家具、股票、电器……都给拿去抵了债。以后我再也没有回到过那个家,甚至没有踏进过那座我生身的城市,就在表姨家生活、读书,捱至独立。
无家可归的感觉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愈来愈深刻的,我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因此从不同表姐表妹争东西,也从来不开口要什么。从小我就是一个乖孩子,我知道,人家也都这么说。但我不得不乖,因为表姨家不是我的家。
表姨一直对我很好,包括表姐表妹、表姨夫都是,只是我脑中仍记着我的父母。我记着母亲穿一件松身大花羊毛衫,白裤,个子很高,剪短发,戴环状耳环。母亲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而父亲,父亲穿一套灰西服,黑花丝领带,回到家中,便将外衣脱下来,露出雪白的V字衫。小时候的朱平真的是一个幸福的人,就像一个公主,欢乐,甜蜜,无忧无虑,根本不知道生命孤单,人间充满疾苦。
我记得父亲长一张四方的脸盘,为人很和蔼。父亲无论是脸盘还是身材,都与削瘦的表姨夫是完全不同的模子。记忆中的他看上去有些——有些像傅。啊,傅,躺地床上,朱平的心忍不住抽动一下,如刀剜过。
有多少个夜晚,多少个不经意的时刻,我的心就这样无望地痛着。这是一种罪,也是一种没有尽头的折磨。傅的家人我都曾见过,包括傅的早已退休的父母,傅的如傅再版的可爱的儿子,傅的气质绝对不俗的妻子林素。一大堆人围坐在傅家节日餐桌旁其乐融融地吃饭,当时我曾是座间宾客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