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4、大家闺秀

　　1
　　——纪翔的自白

　　欧怡青笑侃说，纪翔可以去做知心大哥了。我无辜地耸肩，谁摊到关古威那个朋友——如果几次聚在一起讨论工作就算朋友的话——谁不知不觉都会成长为一位出色的心理咨询师。
　　“于是，你就鼓励他追去威尼斯？”
　　仔细想起来，我也没直接那么说，只不过当关古威无聊地踢着门槛时，我不经大脑就说：“寂寞了？寂寞去找方若绮吧。”
　　很多人说我毒舌，也许指的就是这种少了一层语言过滤网的直率状态吧，关古威扭头就走，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说谢谢。晚上跟怡青喝酒的时候，怡青说听到皓薰跟关古威发生争执，皓薰指责他太没责任心，扔下一大堆通告独自出国消遥，不肯准假。
　　我觉得很奇怪，在《风灿情迷》开拍之前，关古威的行程根本一片空白。不接电视剧、也没有唱片合约的他，哪里一堆通告？
　　第二天刚踏进公司，只见皓薰顶着一头锯子，对莉铃歇斯底里：
　　“有没有搞错？明明不准假，他就这么跑了？我不是叫你看住他吗？”
　　“他是坐昨天晚上的飞机，下了班我总不能陪他回家吧。”
　　“妈的！”皓薰第一次骂粗口，“又坏我的事——我要炒了他！现在！马上！”
　　也不知怎么想的，我推开门，懒懒倚在门框上。
　　“他不是还有一堆通告吗？炒了他，违约金怎么办？”
　　他抬起头，这是自从情人节之后，第一次正视我。
　　“我也想知道怎么办，你教我啊！这次接的广告，是我好不容易从麦可手里求来的，为了证明实力，打包票两天之内全部完成，现在可好！”
　　我皱起眉。哪有两天之内必须完成的广告？难道皓薰为了让关古威忙碌充实，连拍摄时间不够的广告也饥不择食地抢过来吗？
　　“五部——莉铃你知不知道，五天之内，关古威必须拍五部广告，违约金加起来上百万哪！我老爸护心丸可以吃上一年半载了。叫我哪里去找合适的人替代啊！”
　　莉铃被吼得缩起了脖子，我再也听不下去，扬声道：“我。”
　　“啊？”他转过身，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我。
　　“我比关古威更闲，这个月也一直没什么通告。”
　　“可麦可……”
　　“我去跟麦可谈。”

　　2

　　纪翔跟麦可谈判的理由很简单：“我比关古威更适合这些广告。”
　　麦可上上下下看着他，好像在打量一个外星生物。“你当我在招群众演员？这批不来换下批？你们翱翔天际在搞什么？”
　　纪翔似乎从来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谈生意的料，来来去去那么几句好像发号施令：
　　“我比他适合。而且，这些广告本就快要过期，损失会更大。”
　　麦可狠狠掐灭烟头，张口要骂，办公室不起眼的角落里传出一个声音：“让他试试吧。”
　　老板椅缓缓转过来，一个容颜姣美、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嘴角含笑，眉毛微扬。
　　麦可活动了一下脖子，好像纪翔的要求和那女子的话让他浑身僵硬。
　　“好吧，杜小姐。”
　　纪翔没有问那女子的姓名。即使对商界毫不关心如他，也不会不知道，金融财阀的千金，杜云芊。
　　杜云芊站在片场一角，嘴里歪歪含着一根烟。烟雾袅袅遮住了她的眼睛，麦可垂手站在身旁：“纪翔，演技确实不错，魅力也丰富，只不过最近由于同性恋传闻，人气大跌。用他来拍广告，实在……”
　　杜云芊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对男主角要求太挑剔，这些广告怎么会眼看就要过期？何况，这些都是我家公司的广告，违约金你赔得起？”
　　麦可暗怒，真正挑剔的是杜云芊，前来面试的男星没一个满意，还怪麦可挑人不淑，好容易勉强对关古威点头，突然之间又看上了纪翔。若非杜家是追梦的大股东，麦可早就把大小姐从窗口踹出去。
　　对于杜云芊，所有的制片方都视她为一头怪禽。创意的陈查理曾经这么形容：
　　“大家闺秀，大家闺秀，大家都可以去她的闺里秀一秀。”
　　仗着有财有势，二十岁不到的杜云芊成为演艺圈有名的“狼女”，但凡看上的男艺人，杜云芊点男如点菜，一个个乖乖送上来。凡是上过“云床”的艺人，稚嫩如卫亚，青涩如沈惟真，成熟如城仲暄，一个个以不可遏制的势头迅速蹿红。
　　俗话说，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其他想红红不了的男艺人们拼命靠拢杜云芊，但杜小姐的眼光相当高，不是帅得惊艳的，不要；不是酷得发亮的，不看，于是像任飞翔之流的只有暗地里造段子编排她。说她小小年纪，大如米缸，那帮男人和她在一起，就像筷子一样。传言之龌龊下流，不堪入耳，然而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是，大小姐依然我行我素，男色照贪，戏子照玩。
　　城仲暄既是杜小姐的手下，又因为深受宠爱而被她一手捧成当红艺人之一，此刻看到杜云芊凝视纪翔的表情，心里就清楚了。
　　“小姐，收工后我让纪翔过来？”
　　她摆手阻止。
　　“他和你们不一样。”她露出了然的笑，“得我亲自过去。”
　　收工，纪翔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出追梦大门，一辆跑车稳稳停在眼前。杜云芊递出半张脸，“辛苦了，一起吃消夜？”
　　纪翔摇摇头。
　　“那我送你回家？”
　　再次摇头。杜云芊刚下车，一个身影踩着月光跑来。
　　“纪翔！”
　　纪翔抬眼望见欧怡青，疲惫一扫而光，月光淡淡洒在欧怡青的笑容上，如同一曲纯洁的弥撒。杜云芊扬起了眉。
　　“你是欧怡青？”她慢慢逼近对方，“我听过你写给黎华的歌，很棒。相见不如偶遇，一起消夜如何？”
　　欧怡青本能地后退两步，掀起眼皮冷冷地观察着眼前传说中吃男不吐骨头的杜云芊。
　　一股紧张的硝烟味在两人面前迅速弥散开。
　　纪翔伸出手，一把把怡青揽进怀里，用力捏捏她的肩膀。
　　“不必了，多谢杜小姐关心，我跟怡青两个人还有事。”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杜云芊冷笑着眯起眼。
　　纪翔，不是同性恋吗？
　　还用欧怡青装什么门面？
　　戏子，都这么爱演戏。
　　不过，还挺有趣的，不是吗，哥哥？

　　“我讨厌她。”这是欧怡青被带离危险地带的第一句话。
　　“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爱抱怨。”纪翔捏捏她的鼻子，这是他们在维也纳就养成的习惯。
　　欧怡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上次你说不喜欢方若绮，这次又说讨厌杜云芊。”
　　“至少方若绮还有廉耻么，懂得遮羞。”
　　纪翔冲着月亮笑了。
　　“哦，原来只要不给人看见，怎么男盗女娼都行，对不对？”
　　“纪翔！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怡青，”他转头望着她，“其实较之杜云芊，你是被保护得太好的大小姐。很多人事无奈你不懂，很多世情险恶你不明，看似危险的人，也许危险关头恰恰拉你一把，而看似安全简单的人，关键时候，就会推你一下。”
　　“所以在你心里，我一直是一个小女孩，对不对？”她停下脚步，侧身，迎向他的注视。她的眼里盛满悲哀。“一个一无所知、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即使她努力想脱离家庭的保护，靠自食其力来证明自己，也永远达不到你的高度。”
　　“不。”纪翔弯下身，像看一颗从泥土新鲜破出的玉，认真地说，“怡青，你是我最后的良心。”
　　“良心啊……”悲哀从玉的中间慢慢蔓延开，蔓延出无数他看不到的裂痕。
　　我只是你的良心，不是你的心。
　　肩头又被大力拍了两下，当她仰起头的时候，他冲她微笑，月光清亮地洒在他脸上，真好看。

　　“这次又看上谁了？”
　　“城仲暄那家伙嘴还真快啊。”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脆脆地在杜云芊的脸上留下清晰指印。
　　杜司臣一字一句：“你这个贱货！”
　　杜云芊迎着他的盛怒，笑了。
　　“你不是爱这个贱货吗？哥哥。你不是还跟眼前这个贱货上床吗？哥哥。你不是劝我忘记你，找真正属于我的男人去吗？哥哥。”
　　杜司臣双手发抖，那记耳光仿佛还牢牢粘在自己的手心。杜云芊学着他的腔调，一字一句叫着哥哥，呼吸沉稳，眼神坚定。她不再是那个流着鼻涕成天跟在自己身后转的小屁孩，当做哥哥的带头犯下世间最邪恶的罪孽后，他根本没有立场去指责妹妹的每一场风流放荡。
　　他一把把她拉入怀里，想要呼唤，却发现自己根本启齿不了她的名字。让女人堕入地狱的永远是男人，把天使的羽毛粗暴地撕扯下来，从此剥夺了她们上天堂的权利，而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呵斥她们的滑落？
　　杜云芊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打湿了他洁白的衬衣。
　　“我劝你找真正属于你的男人，不是让你放纵啊云芊，你这样堕落是在惩罚谁？惩罚在你的十八岁，我一时情难自已而酿下的大错吗？”
　　泪如泉涌，杜云芊抿着唇边的咸涩，保持微笑。
　　“哥哥，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属于我的人。”
　　她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
　　“我们不会爱上对方，但我们会牢牢捆在一起，永远。”
　　杜司臣狠狠揉着她，好像要把她揉碎进胸膛。
　　“如果我知道分手会让你走上这条路，我绝对不会给你钱开什么鬼经济公司，就算暗渡陈舱也好，我们偷偷摸摸一辈子也就罢了。”
　　杜云芊温顺地任他发泄着，十八岁那年，她失身，也失了心。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切不存在什么勾引诱惑，从懂事起就一直追随着杜司臣的身影，暗恋如偷偷泛滥的潮水，十八岁那年到达失控的顶峰。
　　高(和谐）潮过去后，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当女孩霎时变成女人后，成熟莫名其妙从心底成长开来，她清楚地看到彼此残疾的未来，分手是唯一的出路。
　　“哥哥，”她说，“我答应你，只要找到那个人，让我忘记你，我就不再放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