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3、如人饮水

　　1
　　——纪翔的自白

　　再大的事，对于群体来说，只不过是场雷阵雨，云开雾散，大家该干吗干吗去；再小的事情，对于个体来说，都可能是一场洪水，一眨眼的功夫，一辈子的轨道，就这么断裂了。
　　我和皓熏情人节事件很快被另一个头条代替：《情人节，关古威在方若绮家关门三小时不出？》
　　小小红星与经纪人的特异情感，和天后劈腿的重要性是不能比的，群众的目光一下子被那厢吸引，翱翔天际里的风向直直朝关古威吹去。
　　下午，被皓熏安排在活动室跟关古威讨论电影事宜，出乎意外，本应饱受诽闻困扰的关古威，却神采奕奕。
　　正没说几句，林芬芬没有礼貌地推门进来，指着关古威说：“怪不得那天若绮姐把我打发出去，原来为了招待你！”
　　林芬芬被哥哥林立翔寄放在方若绮家，但对于关古威来说，她俨然就是一个小管家婆。
　　“别这么说啦，芬芬，哥哥我不是给你买礼物了吗？”
　　“但是，那天若绮姐第一次下厨做饭也！我跟她生活了那么久，都是我做饭给她吃的好不好！”
　　感情林立翔是为了让妹妹来照顾若绮啊。我叹了口气，用剧本遮住脸。听这种八卦本来就不是我的喜好。
　　关古威脸色大变：“哎呀，早知道，我一定把你找回来！芬芬呀，你若绮姐手艺那叫一个……雷动九天。”
　　林芬芬粲然一笑，“算了吧你，心里美得跟什么似的，黎华都没那待遇呢。话说……”小丫头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关古威乖乖地附耳上去。
　　嘀嘀咕咕后，关古威笑得就像范晓爱那顶夸张的帽子，林芬芬说完，蹦蹦跳跳地走了。
　　关古威坐回我身边，先冲着空气笑，然后又转头冲我笑。
　　“你不问她刚才对我说什么？”
　　“为什么问？她是对你说的呀。”
　　“你这人好冷淡，表现一下人类基本的好奇心呀！”
　　“……她对你说什么？”
　　“嘿嘿，不告诉你！”
　　我“哗”地起身要走，一把被他拉住。“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他拨弄着手指，低声说：“芬芬说，我比黎华好。”
　　“哦。”
　　“……芬芬说我比黎华好啊！”
　　“哦。”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应付这个麻烦的boy。虽处同一公司，但从来没有合作过，见面不过打声招呼。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慢低下头：“那是芬芬安慰我的吧，我知道，你也那么想。”
　　我老实告诉他：“我什么想法也没有。”
　　他耸耸肩。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纪翔，你被皓熏拒绝的时候，什么感觉。”
　　这是第一个竟然敢当着我的面，提这件事情的人，也是第一个敢这么问我的人。
　　望着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我到底该像某些电视剧里演的，粗鲁地给他一巴掌，还是绅士般拂袖而去呢？
　　不知为何，他的提问，虽那样直接，却不带利刃，仿佛一个纯粹的讨教，很本能，很直接地就回答了。
　　“想躲起来。”
　　当然伤心，重要的是，还伤了自尊。那段时候觉得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真好，四面墙壁，把伤口和狼狈严严实实捂起来。
　　“噢。”他若有所思，又指着剧本某处道：“男主角被喜欢的男人拒绝，跑到外面喝酒倾诉，是不是有违常情？”
　　我笑了，“喝酒很正常，倾诉么，要看对象是谁。”
　　“是个漂亮女人。”
　　“呵呵，至少我不会。”
　　“我会！”他几乎紧接着我的话：
　　“因为我喜欢女人呀！”
　　我们对视几秒钟，会心地笑了，笑了好久之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很久没有那样笑过了。

　　关古威是个有意思的男人，喜怒哀乐不费脑子就能琢磨透，据林芬芬描述，当年的关古威，是直接把心事写在脸上的。所以，谁的音乐不好，谁的能力下等……这些对于他人的评语，根本不需要关古威亲口说出来才算得罪人。
　　关古威喜欢方若绮，这么明显的事实——与他相交多年的方若绮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跟怡青喝酒的时候，怡青说：“我不喜欢方若绮。”
　　“为什么？”
　　“我不喜欢这种明知对方暗恋自己，就理直气壮利用对方给自己跑腿做事、填补空虚的人；更不喜欢她利用关古威做新闻，来刺激黎华。”
　　“啧啧，怡青，你把人性看透，没有好处。”
　　“那你呢？你把金皓薰看透了吗？”她猛地转过身，一脸认真。“当初因为我的缘故，硬把你介绍进来，是我不对，让金皓薰这样伤害你，总之我两年合约到期就走，不想跟着这个伪君子。”
　　“他不是伪君子。”
　　“纪翔！”
　　我淡笑着看眼前的女孩因为气急而满脸通红，这是怡青可爱的地方，率直，固执。也许女孩子过于倔强总是一件不太讨好的事情，庆幸的是，她从来没想过讨好谁。因此，欧怡青在演艺圈，根本没有存在感。炒作轮不到她，诽闻找不上她，她只扮演一棵生命力极强的小草，弹奏着自己的音乐。
　　“他不是伪君子。”我再一次强调，“他是真小人。”
　　皓薰非常尽职地做着一个小人该做的事情：计算世情、利用人心，计较着公司的毫厘，营算着未来的前景。庸庸碌碌，却从来不披大公无私的外衣。
　　即使是被计算着得到的温暖，只要与“伪”字无关，只要本身是真的，我都能感受到。
　　即使怕我拍打戏受伤而递上的关怀，其实不过是他怕我因此影响其他通告的档期，我也能从那一层层绷带里感受到那份真实——细致的、紧紧的包扎，出自他手的触摸，是真实的。
　　即使是为了讨好我而陪我去给母亲上坟，当看到他在坟前烧纸钱时，还顺带给邻坟烧，嘴里念念有词“请邻居多多照顾伯母”，我知道那一刻，这样的举动是出自内心，而不是讨好。
　　当喝得半醉时告诉他我的身世遭遇，我听见酒杯后一声沉重的叹息——是的，很沉重，很惋惜，那样的感情也是真挚的，尽管我知道，约我出来喝酒，其实是想把我介绍给马秋慧搏个头条罢了。
　　但这些都没有对怡青说。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而且怡青太年轻，很多方面非黑即白，过于极端，待到年事渐长，终会明白，每个人都有皓熏那般的不得已，每个人其实都是小人。
　　更何况——
　　脑海不知怎地闪出关古威那个问题：你会对漂亮女人倾诉吗？
　　当然不会——依然是我的回答，于是面对满脸不解的怡青，我颇有风度地举了举杯子。

　　2

　　接下《风灿情迷》的时候关古威真的不知道，这竟然是部同志片。单纯以为自己终于又可以拍电影了，单纯以为自己离若绮的高度又接近了一点——闭上眼睛回味情人节那日若绮的笑容，恩是的，笑容而已，菜味就免了——但，据说连黎华也曾涉足过此类片种，倘或不咬牙挑战一下，不是自己先把自己否决了吗？
　　于是关古威捧着剧本，第二次问了纪翔一个非常找抽的问题：
　　“纪翔啊，你是攻是受？”
　　纪翔本就细长的眼角危险地眯起来，关古威突然闻到上次问“被金皓薰拒绝后什么心情”时那股奇异的味道。
　　“那个……耽美里一般不都有攻受的吗？”
　　纪翔淡淡地回答：“没有对象做测试，所以我自己也不知道。”
　　“哦……”他不死心地又折回来，“那么在这个剧本里，我们怎么表现攻受啊？”
　　一旁的林芬芬再也忍不住“噗哧”笑起来：“阿威哥哥，我来给你解释吧。一般耽美里面呢，纪翔这种类型的是攻，你这种类型的，就是受。”
　　“哦。”关古威恍然大悟，捧着剧本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沉思，“原来我就是那个小受啊……”
　　林芬芬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笑道：“阿威哥哥真是单纯啊。”
　　“是啊。”
　　意外地听见纪翔的附和，芬芬小小吓了一跳。纪翔本不是那种会附和八卦的人，这更鼓舞了芬芬继续八卦的兴趣。
　　“其实男男相爱也没什么不好啊，除了不能生孩子，感情啊，生活啊，不还像正常人一样吗？对不对纪翔？”
　　“怎么可能一样呢？一个周围都用右手吃饭的人，突然进来一个左撇子，你说会不会一样？”
　　“唉？”
　　“男男这种取向就像左撇子，理论上无害，只不过，和右撇子在一起吃饭，一定会磕磕碰碰，妨害大家的生活。”
　　林芬芬慢慢觉得周身温度冷了下来，纪翔每一句都似一根冰锥，把他牢牢禁锢起来，眼神从身体里飘出来，向她望不到的地方飘去，一霎那，芬芬只觉得，所有美好的东西，都随着纪翔迷离的目光而远去。

　　“若绮，我的戏下个月就要开拍了。”关古威抓着电话，兴奋地说。
　　“恩，我的戏下星期也要开拍了。和你一样，王导的戏。”
　　“王导真是强人啊。”
　　“我总觉得他这样频繁拍戏有点过于勉强。以前他都是两年拍一部的。”
　　关古威没有听出来方若绮的担忧，只一心在自己的问题：“你拍的戏是？”
　　“《爱在花开的季节》。下周去威尼斯取景。”
　　“威尼斯，水城也，这下好了，剧组电费水费都省了，用水发电！”
　　“少来了你。”
　　“对了若绮，黎华……还没有跟你联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
　　“联系过几次，不过都不欢而散。”
　　“哦？”
　　“呵呵，还不是为了那条消息？”
　　“哦。”
　　“不管他了，自己没空陪女朋友过情人节，还不许人家陪吗？可恶的男人。”
　　关古威惬意地把头靠在枕头上，非常享受若绮诟病自己的男朋友。
　　“阿威？……”那头欲言又止。
　　“怎么？”
　　“这次去威尼斯，可能会有段时间。合作的人也不太熟悉，我怕……会寂寞。”
　　寂寞。
　　这词是一剂□□，一针□□，放在那里，散发着暧昧诱人的幻香。关古威捏着电话的手青筋爆起，他很想说，我来陪你，但，如此主动坦白就不是关古威了，感情上他一直是那个别扭的大男孩。

　　欧怡青走出翱翔天际大门的时候，一辆红色跑车正正好好开在大门中间。
　　她撇撇嘴，正想绕开，车上下来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形，飘逸的棕红色秀发，硕大的墨镜遮不住周身王者气息。
　　“嗨，怡青！”
　　欧怡青懒懒抬起眼作为招呼的回应，男子笑道：“谢谢你上次写给我的歌。”
　　“不是我给你的，是金皓薰从我这里硬拿的。”欧怡青没好气地回了一句，男子却好脾气地全盘接受。
　　“不管如何，你的才气是演艺圈难得的。——皓熏在吗？”
　　“怎么，又叫他来逼我写歌吗？我说你作为天王，自己拿点实力出来好不好？老抢别人的歌你愧不愧啊！”
　　“欧怡青，你对谁说话呢！”
　　金皓薰边吼边从大厅里冲出来，对着男子点头哈腰：“黎先生，里边请，小女生不懂事，您别见怪。”一边回头咬牙切齿骂：“没点规矩！”
　　黎华大度地摆手：“不不，欧小姐很有性格，我非常欣赏。”
　　欧怡青心下边恨恨骂“欣赏个头”，边踩着跑鞋恨恨离开。
　　外界传闻好听，说黎华慧眼识珠，向欧怡青邀歌。于是那歌让怡青小红一阵子，并助黎华顺利拿下金曲奖。欧怡青想到此事心里就恨，那歌她原本打算写给纪翔，被金皓薰死缠活绕拿了去讨好黎华，还向媒体编出这么一段“佳话”。
　　“其实不过就嫌签了我，却挣不到什么名气，死活要捧个红捞点本回来么！”欧怡青又向二人身影扔去鄙视的一瞥。于是，向来没啥新闻的欧怡青，活生生就被编排了这么一个头条，也许是自己整个演艺生涯唯一的头条了吧。
　　在办公室坐定，莉铃不待黎华吩咐，上好的龙井端了来。
　　“这是上次您说很好喝的茶叶，我特地吩咐他们去外地采了来，新茶！”金皓薰笑眯眯地介绍。
　　黎华呷了一口，侧头品了品，赞：“好茶！比上次更有味！”
　　“呵呵，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一直以为您喜欢喝咖啡，王导才喜欢喝茶呢。”莉铃垂拿着盘子站在一边笑道。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颠倒。偏偏王瑞恩才喜欢咖啡。尤其最近，片场一轮接一轮，咖啡变成了他的空气。而我呢，不太爱咖啡，做艺人的，最怕就是黑眼圈，难为化妆师么。”黎华又抿了一口茶，“哎我说皓熏，你再这么收集好茶，我可把你这里当成茶室了啊。”
　　“您当，您当，您当成卧室都没问题。您若愿意，我现在立马去意大利进口一张床进来。”
　　“那别了，”黎华呵呵笑道，“还是言归正事吧，不客气了。”
　　“您说。”
　　“情人节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金皓薰后背一冷，难不成黎华有兴趣八卦他和纪翔？倒是莉铃反应快，及时接口：“您说关古威和方若绮？”
　　靠，原来为了三角恋爱而来？
　　黎华一脸沉着地摸着青瓷茶杯：“这种诽闻实在让我很困扰，你知道，我一向在大众面前保持专一的形象，如今若绮却被侮蔑成劈腿，这严重伤害了她的名声。”
　　金皓薰心里有数——不是伤害了方若绮的名声，而是伤了天王自己的颜面。嘴上还得顺着圣意走：“那些媒体做事说话太不负责，我们关关只是跟若绮说几句话，前后三分钟都没有，居然被写成三小时？”
　　“对啊，所以艺人做事真的要小心，对不对？”黎华挑起狐狸眼牢牢盯住金皓薰，盯得对方后背又一阵麻。
　　“对对，关古威做事不经大脑，我要好好提醒他，身为艺人一定要小心谨慎！”
　　“恩。”黎华满意地点点头，“对了，若绮接了王导的新片，要去威尼斯取景一个月，我看了一下档期，关古威的新片也要到下个月才拍，这之中整整一个月，他都是空白的。我想，他会不会第一次拍王瑞恩的戏，想找个经常跟王导合作的艺人讨教……如果他找到了若绮，我怕那些狗仔队又不知道怎么写……”
　　金皓薰眼珠一转，恍然大悟：“您说关古威会追到威尼斯？”
　　呀呀的，天王说话太绕圈子了，直接说怕关古威情奔威尼斯不就完了？
　　黎华没有直接回答，微笑着端起茶杯啜了一口。
　　金皓薰深吸一口气：“您放心，这个月里，关古威会有很多通告，没时间去外国考察什么的，至于讨教么……哈哈，跟王导合作过的演员又不止若绮一个，对不？”
　　“那样最好。”黎华放下茶杯，起身道：“对了皓熏，sosa要开一个新的主持栏目请我过去，我觉得你们这里的新人聆香，口才不错，要不跟我一起过去做助手？会不会委屈了她？”
　　“哈呀哪里哪里，她能跟着您学习锻炼，几世修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