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哈利欢·马尔福

2、风灿情迷

　　1
　　——纪翔的自白

　　皓薰敲门时，我正打开肖邦20号夜曲的小提琴版乐谱。今晚的月亮有点清冷，琴弦以一个消极的姿态，轻轻滑过云层。然后，他走了，给我一个如同那个20号夜曲明明小调忧伤的开始，却以滑稽的大调和弦作为结束的喜剧背影。
　　不是没有想过离开翱翔天际，原本今天就想跟他解约，但那部剧本让我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什么内容、角色，甚至薪酬，唯一放弃解约的理由，因为如果我离开，已经作为经纪人承接下剧本的皓薰，将会支付赔偿金。
　　看不得他失望的神情苦恼的脸。他难受的时候，我的心也会跟着揪起来，比如金伯伯去世，他在灵前咚咚磕头，每一声都狠狠磕在我的心头。
　　《风灿情迷》——很绚烂的题目，很出位的故事，王瑞恩终于也开始变了，抛弃以往在司空见惯的平常爱情元素里深刻挖掘人性的做法，将狗血天雷包装成一下，隆重宣传。

　　“王导，靠非主流爱情来抓眼球，并不是你的风格。”我注视着眼前一身笔挺蓝西装的男人，眼角掩不住过多无奈而褶皱起的妥协。
　　香烟即将燃尽，他沉默良久。
　　“我要做大全球。”
　　“理解。想商业和艺术双赢属于贪得无厌，做大公司势必牺牲艺术。”
　　王瑞恩苦笑。
　　“于是你才会涉足自己毫不熟悉的领域，写一部心理上破绽百出的同志剧。”我摇头，“于是你想找一个真正的同性恋，帮你掩饰bug——我属于天下掉下来的遮短布。”
　　“休息了一个月，嘴还这么毒。”
　　“不好意思，”我耸肩，“我不会替你遮瑕，只会挑毛病。”
　　“不影响大计划的前提下，欢迎找茬。”
　　王瑞恩还是那个执着于艺术的王瑞恩，只不过多了点变通。
　　有人敲门，一个脑袋露了进来。
　　“关古威？”王瑞恩笑道，拍拍身边椅子，“来吧，坐。纪翔，这就是你在这幕戏的搭档。”仰脸，意外地，一张异常干净的脸跃入眼帘，关古威，本不该在这里出现。
　　钜子跌打滚爬这么长时间，酒吧低调碾转这么多沧桑，他依然改不了那无辜时就抓头的动作：“纪翔？”
　　怎么看，关古威都不适合在一出同志剧里露脸。不仅仅长得正，那股子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清新神气摆明了与任何奇特复杂的感情纠葛没有关系。不过想想壮如野牛的路风，顶着爆炸头的小夫，平日没事见鬼的子奇——皓薰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关古威了。
　　“那个……同志剧？”关古威显然刚刚才拿到剧本，“王导，我……我不知道……”
　　王瑞恩耸肩：“纪翔吃透了这个本子，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讨教。”
　　苦笑。吃透？这个表面波澜不惊、内里九曲十八弯的男人，每个字后都掩藏着尾音袅袅的深意。拍拍手，示意短短的会谈结束，尽管关古威坐下不到一分钟。
　　“对了，”他冲他扬眉，“听说情人节若绮没跟黎华一起过？”
　　“啊？”比我大好几岁的男人此时像个孩子一样受惊。
　　王瑞恩眼中的精光慢慢沉敛下去，关古威别过脸，紧紧抿住嘴唇。

　　2

　　关古威深信那日方若绮主动找自己，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多年前民歌餐厅第一次相遇，她还是抱着吉他扎着羊角辫一脸无欲无求的驻唱歌手，他已经借着一曲《风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红遍江南。多年后的今天，她已经是风靡大半个亚洲站在舞台上依然一脸无欲无求的天后，而他却像一块被扔进河的巨石，初时波澜壮阔，渐渐就沉了下去，再渐渐，被平静的河水彻底吞没。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金皓薰为什么会在酒吧里毫不犹豫地签下自己——关古威可以刹那写出几句惊人旋律，却不擅长用脑袋掂量世情，直接导致了在EAMI红过一阵后黯淡下来、被贺总耍得团团转以至于今天这个局促样。面对方若绮一步一步稳稳当当直线向上，最后站在顶峰连狂风都吹不乱她稳健的笑容，而自己刚一步跃上半山腰再直线下落，如此差别使得一向天真以为只要歌唱得好肯定会红的天真大男孩，在错过了无数个拉住若绮柔荑的大好机会后，只能默默对着她和黎华的背影，轻声说：祝福你。
　　不，不是祝福若绮，当然更不是黎华。
　　祝福自己吧，关古威。若绮和黎华受到的祝福已经很多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强者总能越拿越多，剥夺着弱者不多的拥有。
　　能被金皓薰签下、彻底远离钜子和酒吧，给星途一个新的开始——这是关古威对合约的理解。
　　办公室里金皓薰是这么对莉铃说的：
　　“三十万找一个不需要培训的艺人，太划算了。何况就算他自己红不了，关古威的创作能力放在那里，随随便便要一首歌过来给其他人唱，连创作成本都省了。”
　　关古威确实免费交出了好几首歌，唱红了纪翔，唱肥了翱翔天际。金皓薰之所以一直没让关古威重登歌台的原因很简单：
　　他只把关古威当成创作机器，一个过气的歌星，凭什么再夺回曾经的荣耀和光芒？
　　但无论如何，这个新的开始对关古威很重要，因为，连方若绮都亲自登门祝贺自己。
　　“我一直等着你厚积薄发的那天。”她的笑容一如民歌那扎着羊角辫没心没肺唱“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女孩。
　　“不怕我抢你的金曲奖？”
　　若绮斜起眼睛淘气地瞪他，他不由自主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民歌餐厅，抢她碗里的排骨，她也是这副神情。
　　“我说你干吗跟我抢呢？不如好好拍电影，抢黎华的最佳男主角去！”
　　他的心轻轻抽动一下，嘴角却不露声色地保持弯起的弧度。“哟，抢你男朋友的奖，你就不心疼啦？”
　　“嘿，他每年拿那么多奖，被抢一个男主角又怎么样？再说，我还巴不得他什么奖都拿不到，垂头丧气回来跟我过情人节。”
　　盈盈浅浅的眼波，把他荡回了记忆的湖畔。女孩的手垂荡在他手边一寸不到的地方，五指尖尖，饱满的指甲像含了春日干净的阳光，他只需要鼓起勇气，轻轻握上去，就可以改变整个结局。
　　他失去了这个最后扭转的机会。
　　良久。
　　若绮转过身，紧紧盯住他：
　　“阿威，明天……我就要出国拍新片了。”
　　《纽约客》。
　　从此，那才华过人、灵气四溢的方若绮不再属于民歌餐厅，不再属于关古威的“不识愁滋味”，她用他无法企及的速度冲天飞去，和另一个男人开始了云彩上的华丽缘分。
　　“想什么呢？”若绮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他勉强笑笑，“没……哦？黎华今年也不跟你过情人节？”
　　若绮耸肩：“对我来说，情人节就是2月15号——啊不，是2月29号，四年能有一次就不错了。”
　　他张嘴，又及时闭上。能说什么？黎华真TM不是东西，占着茅坑不拉屎，占着若绮不珍惜。——这话不是一个绅士应该说的，他该说，姑娘，你该体谅他，原谅他，宽容他，这样你们的爱情才能够长长久久。
　　呸他的长长久久，嫉妒就是嫉妒，不甘就是不甘，他可以不挑拨离间，但违心劝慰，也不是他的风格。
　　“怎么不说话？”方若绮瞪着他。
　　“说什么？”反瞪回去。
　　“喂喂，这个时候你不是该说，姑娘，你该体谅他，原谅他，宽容他，这样我们的爱情才能够长长久久——所有人都这么劝我，难道你就不说吗？”
　　“所有人都说了，我还有必要说吗？”
　　方若绮先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我就知道，阿威你一定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说些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吗，每次我听到别人这么安慰我，真想骂回去：你男人每个重要节日都陪着一大帮陌生人，不理你，我看你有这么一颗释迦牟尼心去宽容吧！”
　　“那就骂咯！”
　　“啊？”方若绮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关古威一把拽过她，冲着耳朵大吼：“想唱就唱，想骂就骂！”
　　天后瞟了他一眼，突然也对着他大吼：“黎华，你这个王八蛋！”
　　“恩，对，黎华是个王八蛋！”这是关古威一直想骂却不能骂出口的。
　　“不陪美女陪影迷，你脑子坏了！”
　　“对，黎华你大脑进水，小脑养鱼！”关古威越吼越带劲。
　　“你就是一块烂木头，一截断筷子！”
　　“对，木头＋筷子，就是一次性筷子！”越吼越没边，方若绮不满地一推：“我说你能不能骂点有逻辑的？”
　　关古威挠挠头：“文艺青年骂不来人么，要不，我给你唱一曲？”

　　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
　　让你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
　　你还真是不客气，真是不客气，
　　踩坏了我的牙神经，
　　还强词夺理。

　　我那么喜欢你，那么喜欢你，
　　把心投进邮筒，等着你拆信封的欢喜；
　　你还真是不讲理，真是不讲理，
　　说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这么土气
　　居然不用快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