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雪的日子》姜懿娉

5、五

　　与我一起来到南方的，还有那个借给我烟的男同事。分公司里总共十几个人，其中几个是由总部过来的，其他的，则是由本地招聘的。置办了很多东西，将两套商住楼摆得满满的，谁都可以看出，公司是要打算在这儿长期扎根下去了。
　　可是我怀念北方的天空，怀念北方微雪的天气，凝在窗户玻璃上的美丽的冰花，以及走在积雪的路面上鞋子所发出的咯兹咯兹的熟悉的声响，我甚至怀念在微冷的夜晚从远处缓缓驶近的公交车，在微暗的路灯下，两个人一边等车一边说着话，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温馨和值得怀恋啊。
　　北方是一张褪了色的明信片，发着黄，泛着白，永远蒙着一层怀旧的颜色，而南方，则永远都是浓郁的，这份浓郁，几乎从来不愿随着季节的变换而更改。在北方四季分明的天空下，除了微雪，还会有落叶，有嫩绿的芽，无论是一份生命，一份情感，或是一座大楼，都有一个从无到有的令人期待和喜悦的过程，而在南方，很多很多的过程，因为快，却几乎全被省略了。
　　那个借给我烟的男同事开始追我。开始我并不知道，我想在这个不相干的城市里，只有我们几个人是相依为命的，一起去看场电影或是做点别的根本就是没有什么的吧，可是他开始哭，每一次都是酒后，红着眼睛，眼睛里装满了绝望，一种野兽般的绝望，连带着将我的心也撕裂了。
　　我很想念远在北方的他，有时候没有他的电话，我便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在生命的旅程之中，我只怕我们两个人最终都将变成随遇而安的人。人生是一条河，每一个生命都是一片河中的树叶，而每一片树叶，在河水的流波之中，都不过是一个随波逐流者。
　　也许我们会有挣扎，但挣扎的结果到底就真的会称心如愿吗？当然我可以走，然而我对于河流和河岸都没有足够的自信，或者说，我对于自己没有足够的自信，我怕我将永远只是一片河中的树叶，对于自己的人生到底是无法掌握的。
　　我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因为分公司的表现不错，第一季我们就拿到了可观的奖金。拿到奖金的第二天正好是“五•一”，公司放了假，但因为谁都无法回家，几个同来南方的同事便都在办公室里守着。
　　年纪最轻的一位小姑娘拿出一副崭新的扑克牌来给大家算命。你们很相爱，但最终还是分离了。轮到我的时候，小姑娘以着她娇嫩的嗓音细声细气地说。我盯着她看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借口去添水，站在洁净的厨房里那台孤独的饮水机前，静静地哭了。
　　窗外是绵延不尽的青山，五月的南方，已经像似北方的夏了。北方的夏天，树上的花会开得一球一球的，一串一串的，散发着清香，而在南方，花是一片一片的，大红的有，大黄的也有，到处都是，味道也浓烈，一切，便都显得不稀罕了。
　　在这个思念的季节里，他到底在做什么？“五•一”节的第一天他没有打电话来，第二天也没有打电话来，第三天也还是没有打电话来。我给他的办公室拨电话，电话铃在遥远的北方寂寞地响着，一直都没有人接。
　　那个借给我烟的男同事就在那样的一种情形下过来喊我，他有几张电影票，是刚接的一个客户托人给他送过来的，那个客户的方案是他接的，初稿已经出来了，也许看着很满意，又或者是已经相熟了吧，假期间同他通了电话，把最新一场电影的招待票送了给他。
　　票是连座的，他就坐在我的旁边，再过去是分公司另外的几个人，还有一个座位，因为找不到人来看，便废了。我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明知道我的心里装着另外一个人，明明看到过我曾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始终不死心，不肯放过我。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我死劲地不动声色地往外抽，抽不出，便伸出自己的大拇指甲掐他，往死里掐。我的大拇指甲又硬又长，我能感觉到那种深掐进肉里的锐痛，他吸着气，就是不放松。到最后，是我自己放弃了，我心软了，也流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我的心里充满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