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雪的日子》姜懿娉

4、四

　　我再也想不到今夜他竟然会来，当一切就要来到的时候，它来得是那么地自然，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几乎来不及告诉自己哪些是自己应该接受的，哪些是不应该接受的，哪些是有来由的，哪些是没有来由的。也许，在人的生命当中，最难忘的，真的往往是那些令人迷醉的过程吧。
　　我们在楼道里站了很久，也很久都没有说话，远处酒楼灯箱牌的彩灯不时地闪烁着各色的光从附近的窗口经过，照到他同我的身上。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不敢看他。他温热的嘴唇和呼吸依然带着酒味，而他宽阔的胸和有力的心跳温暖和震动着我。我到底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是同人到这附近吃饭，抑或是同我一样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忽然那样渴望见到他。也许，一切都不过是一个藉口吧。
　　别忘了，你说的，我们是一家。他的所有的表白和真情毕露仿佛总要借助于酒，而今夜，他也喝了酒。坐在窗前，他仍然拥着我，隔壁的喧哗和窗外的万家灯火衬得室内愈加地静，我听得到他的心跳，而他的热呼呼的体温温暖着我。在一整个冬天里，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温暖过，哪怕在空调之下，也从来都没有过。我想，他是多么地温暖呵，就象一个火炉子，在这么寒冷的冬天里，怎么有人可以如此地温暖呢，而这温暖，竟然是属于我的。
　　爱一个人，便是欣赏她的全部，在我们少年时共同度过的日子里，他的目光是多么地爱怜丛生呵。无论走在哪里，无论是在校园的哪一个角落，只要见到了，哪怕是一个平常的动作，一句轻淡又轻淡的话，一个极其随意的微笑，在他的眼睛里，也总是充满诗意的。因为这份诗意的阐释，一个人年轻的时光里，该多出多少值得回味再三的东西啊。
　　“为了爱，梦一生……”忘不了这首歌，在清晨，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我静静地听着。这首歌是他曾经唱过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有一天我们会相爱，而他，在一首简单的歌里放进了他全部的情感。床头的小闹钟一秒一秒钟滴答滴答地往上跳，在无尽的时空中，当一切以着不易察觉的速度缓慢地流淌的时候，时间，是怎样地以着秒秒分分的速度在人们的生命中流逝的呵。
　　窗子上面结了更厚的冰花，天气比前两天更冷了，可是我没有以前的狐裘不暖锦衾薄的感觉，除了时间的相对论之外，一定还有冷暖同凹凸等等许多别的相对论吧。他常常从城西头穿过整个城市来到城东头看我，我也常常从城东头穿过整个城市到城西头看他，有时候，我们也会在我们之间的某一个地方相见，风大的时候，他将我揽在怀里，伸出暖呼呼的大手捂住我的面颊——同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整个人都是暖的。
　　半年之后，公司的调令便下来了。公司早就有意思挑选几名年轻有实力的人到南方建分公司，拓展在南方的业务，我没有想到会选到我。我很犹豫，然而我知道这对于我来说是一次难得的机遇，许多人都私底下争取过，因此最后还是跟着调令走了。从中国地图的一端到中国地图的另一端，我同他离得更加地远了。每一次打电话，两个人的声音都有些低沉，尤其是落雨天，周末，那份难言的失落就更是掩都掩不住。
　　生命中仿佛总是离多聚少，每一次的再次相聚都以着更远和更久的分离为背景，为衬托。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在两个不同的城市读书时。我们相互通信，打电话，有些什么东西，仿佛再次凝在回忆中了。是的，终有一些东西要凝在两人中间的某一个永恒的地方，凝在两个人共同的记忆中，要到两个人重新距离更近一些，才会再次融化。
　　南方的天空没有微雪，南方的阳光也是耀眼的。我走在耀眼的阳光中，看着大街上来来去去的车和人，心中有些酸楚。我知道，是我而不是他再一次将自己置身在异乡的地面和阳光中，是他所在的地方而不是我所在的地方是我永远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