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时节》姜懿娉

5、五

　　“找了楼下的管理员来，才知道你在里面……昨天晚上一直在楼下等你，上午没见你上班才醒悟过来……病成这个样子……”泪水仍是恣意地流，我紧闭着眼睛，不出声。在校时有次生病也曾这样躺过，那时候崔良照顾我，给我打饭，同我讲课堂上的事。曾同林阳叙起往事，林阳同我讲：他对你确是很好，然而已经过去了。是。已经过去了。然崔良永不会害我，给他害他都不会。

　　“喝一点粥好不好？我去楼下买了粥……”林阳问我。我不吭声，我宁愿他不在，让我一个人烧下去，免得触景生情。“我知道你生我的气……给她介绍了George她才跳槽的，因我觉得欠她……肖敏其实人不坏……”“她当然不坏。”我忍不住。“情人眼里出西施。何况我从没说她坏……”将我的辛劳送她当赠礼，还要替她辩护，我气极，猛地自林阳的手中抽出我的手。输液器上的针头扎一下，钻心地痛，林阳叫一声，变了脸色。我看到手背上鲜红的血同液体一起流出，反而有些快意。林阳按住我的手将针头拔下来，手背已经青紫一片，点滴反正是打不成了，我瞪着林阳，一口气总算发泄出去。

　　林阳紧紧攥住我的手，“生我的气骂我不理我都可以……干什么跟自己过不去……”他托起我的手低头吮去手背上的血，我的心刺痛，眼泪即刻涌上来，“出去……你走……”我哽咽。他的嘴唇在我的手背上移动，他吻着我的掌心，不说话，我抖作一团，闭紧着眼睛，哽咽不能自已。

　　我的头仍有些发昏，林阳将我的手熨在他的脸颊，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抚摸我的手同手臂所传达过来的心痛，这种心痛反过来又刺痛我的心，令我的心破碎。我抽回手，残留在掌心的氤氲的温情，令我握紧着拳头，震颤仍从心底一波一波浮起。我没有忘记我是林阳的师姐，亲密无间忠贞不二的师姐，他在肖敏那儿失恋的痛苦，竟在此时此地，在我如此脆弱的昏乱的情况下发泄出来，我手足无措，拨转头，心内一团乱麻。

　　你会慢慢忘记他的。那天在楼下小花园的甬路旁，说起有关崔良的事情，我伤感，林阳伸出臂来拥拥我的肩背，同我说。你会慢慢忘记他的。我会吗？——我不知道。吊瓶上的输液器带着沁血的针头在我的眼前荡来荡去，一滴一滴液体如同眼泪一样落下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林阳将粥端过来，哄我喝下，又要去公司为我请假。我身不由己地看定他，去年此时，我还曾当着他的面在料理店中为崔良落泪，今年此时，没想到他也成了一个失恋的人。“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谁看了我给你写的信，谁把它丢在风里……”知道崔良曾陪我唱《同桌的你》，他在晚会上当着全公司的面特地将这首歌送给我。他有那样的一副好嗓子。

　　林阳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往门口挪去，我看着他的背影。“谢谢你”，我同他说。他转过身来，表情复杂地看着我，想说什么话，终于咽下去了。“哐当”一声，门关上去，他走了。我略躺一躺，站身起来，找两片药服上。脑袋仍是沉沉的，但挣命犹恐不足，又怎有弱不禁风的权利呢？终于将夜里揉皱的衣服换下，穿得略暖和一点，洗涮一番，画一张明艳的脸孔照常去上班。

　　部门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在缺多少，然投入进去，仍是累死人地忙碌。林阳不在，George新一单订单传过来，订货量骤减百分之七十。将电话打至其总部，恩威并用，软硬兼施，使尽十八般武艺，但没用，对家公司价格下调半个点，返利却提高半个点，一来一去，一个点出去，再老的关系，也难保不被憾动，事后知道这一点，很气，公司统共不过那么几家大客户，这一来损失颇多。

　　但余并没有责罚我，只说商场如战场，商机无限，却瞬息万变，胜负乃兵家常事。谁说不是呢？然生意到底自我手中失去。要想扳回局面，比恒达多让半个点也未尝不可，但以龙信的声誉，同人展开价格战未免太愚蠢，何况真的赶着趟儿地降价，恒达倒了，龙信也未必赚到什么好处。为公司大局计，思来想去，终于将让利举措置之不理，将一天时间全泡在开发部，同人了解最新产品的出期。

　　方案做出，正完善间，余请吃饭。不是第一次，此次嘱我工作之外，尚须注意身体，说道听林阳说我生病了，虽然公司业务紧张，但身体更重要。我知他的用意，心内惭愧至极，不管怎么说，做差即是我的错。将计划合盘托出，余听得很仔细，频频颔首，放下心来。余是那种工作上治军很严，生活上却对属下照顾备至的人，才三十岁不到，已能将喜怒哀乐掩于一张平和的面孔之下，同林阳到他这个年纪，未必修得到他这般气度。

　　饭毕，余送我回宿舍，路旁灯光较明的酒店前，我忽然瞥见林阳同肖敏两个人正走出来。肖敏仿似喝醉了酒，举手抚额头，脚底下支持不住自己，林阳张着一双手，不知在同她说什么，左边说了右边说。我心中酸楚，喝过的一点点的酒在胃里翻搅起来，忍不住拿手抵住胸口。余刚要问我，转脸看到林阳同肖敏，眼中两团簇簇的光落下来。忽然我觉得自己很笨，又不是三岁五岁，偏那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