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为饵》冷面多加香菜

2、糟糠

　　“小家伙醒醒？醒醒？”
　　冰凉却软软的东西划过脸庞，施缨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阴暗的大牢，冰冷的铁索，边角凝了血块儿的木桌。
　　他动了动，发现双手被反绑在椅后，身上的麒麟甲也被脱了，只留下单薄的白襦。
　　被自己救下的难民正手持毛笔，沾着清水，在自己脸上轻轻戳着。在这座不知道生吃活剥过多少人的大牢里，只有他们两人。
　　“呵……”施缨眼里全是轻蔑，他瞥了眼难民，不屑地道:“城主大人好算计，我竟也信以为真了。”
　　严如玉放下手中的毛笔，拄着下巴，玩味地说:“你不会后悔给我饼子吃吧？”
　　“的确很后悔，毕竟你也不会真把自己饿死。”
　　还不如扔去喂猪。
　　“所以，你是东郭先生，我是狼。”严如玉指了指施缨，又指了指自己，调笑道。
　　施缨冷声:“你的确是狼，还是条祸国殃民的恶狼。”
　　“不敢当不敢当，相比起朝廷里的那几位，我充其量只能算无毒无害的小白狼。”严如玉拍了拍粗麻布衣服上的土，摊手问道:“本城主真的做的有那么失败吗？”
　　“贪污救济粮还不够吗？”施缨讥笑，丝毫没有畏惧的样子。“城主大人，把这次饥荒饿死的百姓扔进大运河，怕是要让运河断流啊，更何况你……”
　　“停。”严如玉拿起毛笔摁在施缨嘴唇上。“本官承认这次天灾很多无辜百姓罹难，你若是用这条定本官的罪，本官无话可说。但是贪污救济粮这罪名，本官可不接受。”
　　“那城主大人该怎么解释救济粮中的五十万斤小米被换成糟糠呢？”施缨步步紧逼，虽是阶下囚，言语之间却毫不退让。
　　“我看你也没有书生们读书读傻了的馊臭样子，怎么想不明白呢？”严如玉扶额，做出疑惑的样子，笑了出来。
　　施缨皱眉，并不能理解眼前城府颇深之人言语中的深层含义。
　　二人便这样对视了片刻，最终，还是严如玉开口了。
　　“……快要被饿死的人，还算得上是人吗？”
　　严如玉的眼神深邃又阴沉，像海面之上黑云密布的天空，直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他伸出手指，做了个“1”的手势。
　　“既然你说本官把小米换成糟糠，贪污了救济粮，那本官就来给你算一算。按每人每天分发一斤粮食来算，川盈城难民三万，你告诉我，五十万斤小米能吃多久？”
　　说着，严如玉又用手比了个“3”。
　　“如今七月酷暑，颗粒无收，恐怕这一年下来都要依靠朝廷的救济。下次朝廷征收在十月末，之后才可能会把收来的粮食下放赈灾。我问问你，百姓们现在要是吃小米，剩下的两个多月，他们吃什么？树皮吗？”
　　施缨被问的哑口无言。
　　严如玉调戏一般地看着施缨，说道:“富贵人家常言何不食肉糜，可他们却根本不知，一斤小米换来的五斤糟糠能救活多少饿死鬼。若是你代替我做了城主，到底是你祸国殃民，还是我祸国殃民？”
　　“……”施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又陷入了死水般的沉默。
　　片刻后，施缨沉吟道:“即便如此，我也不信府邸如此阔气的城主大人真就这样为国为民，两袖清风。”
　　“巧了，那不是我的房子。”
　　“……”
　　施缨:我觉得自己从头到尾都被算计了，真的。
　　（严如玉:没错你就是被我算计了～）
　　“所以，你想去本官府邸看看吗？”严如玉眼中笑意更浓。“本官不介意放了你，然后把你领回寒舍。”
　　施缨:“你不怕我杀了你？”
　　“随便喽，不过我得提醒你……”严如玉拿起小匕首，走到施缨身后，俯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就算你杀了本官，也没有用。置天下苍生性命于水火的，岂是我一小小城主？我想少将军你应该知道……”
　　施缨瞳孔地震。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此时，匕首已然割断了绑着他手腕的麻绳。
　　少将军……
　　严如玉，他知道自己的身份。
　　背后的人，仍噙着笑容。这笑意，却让施缨不寒而栗。
　　很久之前，大明宴上，也有一个人，带着这样相似的笑容。
　　是那个人，诬陷了自己的父亲，将堂堂镇国大将军砍成肉泥。
　　是那个人，在大明宴歌舞升平之时，在众目睽睽下，将自己妹妹推进铜锅，活活煮死。
　　是那个人，施舍了自己一把刀用来自尽，却不想自己竟活活杀出了十万禁卫军的重围……
　　施缨眼神叫嚣着愤怒和恐惧，连灵魂都忍不住颤抖。
　　“不好。”严如玉眼疾手快，从袖内摸出一根针，直接刺入了施缨脖颈。
　　施缨起身反抗，手脚却已不听使唤，整个人一歪，直接瘫在了严如玉怀里。
　　这狗厮……肯定会把我交出去的……
　　完了……
　　意识彻底脱离大脑的最后一刻，施缨这样想道。
　　看着怀中被麻晕的青年，严如玉松了一口气。
　　“少将军，本官保护了你那么久，你可别在最后时刻给我添乱子。”说罢，严如玉横抱起了他。
　　不穿铠甲的施缨体型削瘦，不像其它习武之人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甚至显得稍稍有些瘦弱。但是，白襦下精瘦紧实的肌肉线条却藏匿着巨大力量。
　　“你就算一辈子当个山大王，本官也认你。”
　　严如玉似乎陷入了回忆，脸上不自主地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当年，我的父亲是文官，你的父亲是武将。皇城之下，万顷牡丹盛开，我遇见了你，三次，十年。
　　后来，人们都说你死在了大明宴后，燃尽了半个京城的烈火里。
　　直到……

　　严如玉抱着施缨，踏出了大牢。门前，正停着一个红轿子。红轿子边等着的几个手下看到严如玉出来，赶紧过来搭了把手，把施缨抬进轿子里。
　　轿子内，还放着整整齐齐叠好的亮银麒麟甲。
　　“若是明天钱家问起来，你们知道该怎么说。”严如玉压低声音，冷声道:“尽量别让钱家起疑心，三天后丞相派亲信过来，成败在此一举。”
　　几人郑重点了点头。
　　“对了，还有……”严如玉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找个靠得住的，胆子大的，把这个送给城外的小喽啰们，别让他们耽误我们大事。”
　　交代完后，严如玉也钻进了轿子。
　　红轿剧烈的晃了晃——几个人正在把轿子抬起来。
　　严如玉拉着施缨，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只可惜，川盈城种不了名贵的牡丹，不过，野牡丹也好看……明天你就能见到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好多年，虽然来的比我预期早很多，但是，相信我，很快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