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蒙蒙我的光》弓折雪藏

5、5、白露山

　　就在我将要放弃的时候，他拐上了一条陌生的马路.我们沿着这条路笔直地走，走了一个钟头，地势渐渐抬高，人行道旁的建筑物变成了山坡的隔墙。我们走的这一带叫白露区，以区内的白露山命名。

　　沿途的路灯陆陆续续地点亮，我在后头看他。他小小的影子被昏黄的灯光拉成细弱的一小截，然后越来越短、越来越深。他走到路灯正下方时，它在他脚下压缩成一块黑黑的圆斑，接着又渐渐变长变细变浅。

　　我们走过一盏一盏的灯下，他的影子长长短短、短短长长。路上归家的行人渐渐稀了，我加重了脚步声，他居然没听见。在下个路口前他拐上了一条上山的小路。

　　我真想不到他敢在晚上去爬白露山。那里解放前是坟场，夜里头鬼火嶙嶙，无人敢近。九七年后市里大建公墓，坟墓才渐渐地迁走，剩下一些无人理睬的孤坟，被推土机全部铲平，骨殖捡出来一把火烧了。再后来建了环山小路，来了早锻炼的人，才恢复点人气。但大雨过后，偶尔也会有森森白骨重见天日。

　　我不知道他是胆大还是胆小。说胆大，他敢一个人闷声不响地爬鬼山，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枕着书包睡大觉。说胆小，我在他背后喊了一声，他居然吓得一骨碌从石凳上滚下去了。真是何必。

　　他伸出头来看清了我，暴跳如雷，眼睛里惊恐的神色还没完全退干净：“你有病，大晚上鬼叫啥？”

　　小孩子的双重标准。我没好气地问他：“你这么晚跑到山上来看月亮？”

　　他紧抿着嘴，一句话也撬不出来。

　　我们在黑乎乎的小亭子里大眼瞪小眼。这里太静了，静得连风吹过树林的簌簌啸声都听不见。这里也太暗了，市政厅的亮化工程还没惠及白露山，从黑漆漆的树林间往山脚望去，市区绵延的灯火像萤火虫的光一样微弱渺小。

　　这里只有我和他，我的脑袋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邪恶的念头。它的肮脏让我浑身的血液都结了冰。

　　我压下心底的邪念，出声吓唬他：“快下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小心人贩子把你拐了打断腿扔街上乞讨。”。

　　他不听，拎着书包往山上猛跑。

　　“跑鬼啊，小心摔着。”我气得大吼。

　　话音刚落，林子里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像是深夜里在耳畔枕边乍然出现的阴森鬼哭。我小时候听过这种叫声，是野鸽子发出的。但在鬼影憧憧的老林子里猛地听见，心脏还是慌慌地一跳，背上起了一层毛毛汗。

　　风起来了，我听不见邹蒙的脚步声。

　　“邹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小跑着往他消失的地方冲。

　　他在，只是缩在台阶上一动不动。我把他翻过来，他疼得直皱眉，一只手紧紧抓着左腿。我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裤脚拉起来，在黑暗里摸索着。

　　“没断，只是有点肿。大概是扭到了。来，把书包给我，我背你下山。”我松了口气，扶他站起来。

　　他犟着不肯让我背，抬起腿想自己走，身体一晃又歪倒在石阶上。

　　“别拧了，跟我走。哥请你吃火锅。”我把他的书包挂胸前，将他细细的手臂强行绕在我脖子上，背过身用胳膊夹住他两条腿，迈开步子往山下走。

　　他真轻，好像比他那只书包还轻上几分。但这肯定是我的错觉，因为现在我还认为我能够腾云驾雾。

　　他毛茸茸的发梢刺着我的耳朵和脸侧，痒痒的。他暖洋洋的呼吸喷在我的颈子上，像云朵一样柔软。他的身体紧贴着我的背，随着我走路的动作震动。我所有的感官都在竭力地向他靠拢，我的触觉我的听觉我的嗅觉都无数倍地放大，只为感受他的存在。我不得不努力凝神注意脚下的路。要是一脚踏空，摔得可不仅仅是我自己。

　　一开始，他像安静的小猫，缩在我背上一言不发。然后他突然开始说话；“你没安好心。”

　　我的心怦怦直跳，轻描淡写地说：“你胡扯什么。”

　　“那你干吗背我下山，我们又不熟。黄鼠狼给鸡拜年。”

　　我哭笑不得。还好，他没注意到我跟踪他的事，否则我百口莫辩。

　　“这就是缘分。既然我碰到了你，就不能不管。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山上吧？要是你不放心我，我就在这里把你放下来，你自己走回去。”我作势要松手。他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不吱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