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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他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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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落荒而逃,但和他之间短短几句话的交流,却让我食髓知味。他的世界不仅仅是那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操场,之前我不过是在管中窥豹。
他不只是个爱踢球的小孩,他会笑会闹,有各种各样的表情,他在大人们面前表现得懂事有礼,他拥有孩子们对外界独特的观察力和领悟力。
在我眼里他像是一颗完美无暇的钻石,迎着光转动时,每个切面都流光溢彩。随着角度的变化,在指尖的微颤中,它满身的光彩就开始闪烁流动,仿佛亿万年的地底深藏只为了一瞬间的摄魂夺目。
我入魔了,我想要看到更多,想要看到一个完完整整的他。
我知道我该戒掉他,但还是日复一日地往那跑。他来操场踢球的次数愈发少了,从每星期两三次减为一星期一次,接着两星期一次,到了十二月初,他再也不来了。
我发了疯似的想他,我知道他一定就住在东湖社区。但我一直犹豫着不敢跨过那条线,直到内心深处丑陋的欲望将我淹没。
那一天,他的朋友之一,一个高个的男孩走在操场边缘,我喊住了他。
他左右张望着发觉我的视线,甩着手走过来,略带敌意地站在栏杆后面,问我:“什么事?”
我挤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我天天在这里背单词,看你球踢得怪好的。” 我先捧了他一下,然后跟他东拉西扯地找话题,聊英超、侃意甲联赛。他发觉我挺看得上他的,渐渐放松了戒备。谁都喜欢别人拿他当回事,小孩子尤其在意他的中心地位。
我们两个越聊越投机,他的兴趣爱好、年纪生日、最拿手的运动项目,都被我一股脑儿套了出来。聊着聊着,我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他:“你们中间不还有一个矮矮的小孩嘛,最近怎么都看不见他了,不玩了?”
他瞟了我一眼,突然说:“能给根烟抽吗?”
我愣了一下,大概我最近抽得太凶了,他在一米外也嗅到了。
我掏出烟,连同打火机一起甩给他。我不是故意要摧残祖国的花朵的,他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娇嫩的温室品种。他一把接住它们,熟练地点上一根,开始吞云吐雾,手法比我还老烟枪。
我心里有点堵,不由地说:“回家前把外衣装塑料袋里,再塞点新鲜桉树叶,你们学校有,闷五分钟拿出来,家里人就闻不到烟味了。”
他崇拜地看着我:“不愧是K大的高材生,这也知道。”
这帮小孩子总喜欢来个出其不意,我恼火地看他:“谁告诉你的?”我心里已经猜到答案了,除了邹蒙还能有谁。
他把香烟的过滤嘴咬得湿嗒嗒的,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邹蒙说的,就是你问起的那个。我们拿你打过赌,我和歪牛猜你是高中生,他一定要赌你是大学生。我们两个输得可惨啦。搞半天他事先摸过你的底了啊。”
他继续说:“邹蒙爸妈在闹离婚呢,他现在成了香饽饽,谁得他附带房子。夫妻两个现在吵得可凶了。他最近一放学就躲出去,临睡觉才回家,我也不知道他跑哪玩了。”
“没人管他?他晚饭在哪吃?”
我不小心露出焦急的语气。他叼着烟,很鄙夷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傻的。夫妻婚姻不幸,第一个倒霉的总是小孩子。邹蒙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世情我很明白,只是关心则乱。
第二天下午,我翘了课,早早地蹲在邹蒙学校的大门口,混在一群翘首以待的家长里头。我纯粹是在自我安慰:只要查清楚邹蒙放学往哪跑,我就能放心了。
下课铃响起后,学校一下子变成了被水淹没的马蜂窝,花花绿绿的小孩子们黑压压地涌出来,嗡嗡嗡的乱说乱比划。这时候大概是他们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了。
邹蒙是慢悠悠地走出来的,出了校门轻车熟路地向右拐。他在一群小孩子里头是那样的打眼,不仅仅是由于他是我心里最特别的存在,还因为他是孤单单的一个人,背着重重的书包,迈着细细的腿走路。
人们很容易在一群相似的东西里找出那个与众不同的存在。他没有笑,因此在那些笑得花枝招展的小孩子里头显得相当刺目。
我紧紧地跟上去。他一直低着头走,校服的领口没翻好,有一大片卷在衣服里,古怪地嘟在他脖子后面。我第一次看见默不作声的他,不习惯的同时心里木木地痛。
前半个钟头我以为他发现自己被跟踪了,因为他一直像无头苍蝇似的闲逛,七拐八绕地转了无数个大圈,就是没走出东湖区。有好几次我都想上去喊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