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蒙蒙我的光》弓折雪藏

3、3、色令智昏

　　今天他又没来。这个星期里，他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出现了。我一直等到五点半，操场上的人走得一个不剩，天色昏黄。

　　我叹气，把词典和MP4塞进上衣口袋里，慢吞吞地去取车。经过社区零售店时，我想起来身上的烟抽完了，嘴里干得发涩，便进去买了包红塔山。

　　老板娘正在糖果盒里翻找头时，有人从外面跑进来。鞋底很硬，踩在水泥地上啪哒啪哒乱响。脚步声毛毛躁躁的，却又并不沉重，一听就是属于年纪不大的小孩子的。我都懒得回头了。

　　那一刻我毫无防备，他的声音就猝然地传进耳朵里。还是变声期前的清亮童音，听上去脆嘣嘣的。礼貌又拘谨：“张阿姨，老规矩。”

　　我僵住了。这个声音我化成灰都认得。一直以来，它都是从操场那头远远地传来。大多是扯着喉咙的狂叫、嘘声以及同伴间的打气加油，偶尔被对手抢了球，会冒出一两句脏话，无非是单调的干或靠。

　　店主大婶疼爱地看了他一眼：“蒙蒙等一下，婶去后头拿。”

　　“好，阿姨慢点。”他乖乖的应了一句，声音平平的。

　　他忽的从我旁边走过去，带起一阵风，风里头有热腾腾的汗气。他身上的汗味很清爽，不像咱寝室里的大老爷们，满身臭汗强效驱蚊杀虫。

　　我的脚像生了根似的。我拿着烟和找头，应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我根本挪动不了一步。我像个BT似的杵在那里，悄悄翕动着鼻翼，试图多吸一口气。

　　他停在我身边一米远的地方，无聊地看着柜台后挂的墙镜。我呆滞了几秒钟，才发现他居然在偷偷地观察我。他的视线在镜子里被我逮到了，立刻尴尬地扭过脑袋，下一秒又不服气地转回来瞪着我。

　　我等着他倒打一耙：“你干吗看我？”然后我会把皮球踢回去：“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我当时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个幼稚烂俗的开场白。

　　但他只是突然地咧开嘴，眼睛里有种孩子气的嘲笑神色。他说：“你这人真是表里不一。”

　　这话一剑刺中了我腐烂的痛处。我不敢转头看他，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虚像看。心里头惶惶不安。

　　“你什么意思？”我厉声问他，声音尖锐得变形。

　　他不知所措地眨眼，不知道是被我变调的声音还是语气里的严厉吓住了，搔搔头说：“没啥啊，我几乎每次都能看见你在操场外头背书。我以为你像我们班班长一样品学兼优呢。”他瞟了眼我手里的烟。

　　我暗地里松了口气，原来纯粹是我想多了，弄得像惊弓之鸟一样仓皇。我苦笑，试图营造良好的形象恐怕是不成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在他面前从一开始就没法光明磊落。

　　“你是十八中的？”他老疙疙地问我。

　　我愕然，反射性地回答：“不，K大。”

　　他的眼睛里顿时亮晶晶的，用不无羡慕的语气说：“好厉害啊，我的理想就是K大。”

　　这个小孩一句话就有左右我的魔力,我被他直白的崇拜弄得轻飘飘的，色令智昏，像牵线木偶一样在他的指挥下跳跃不已。我绷紧了脑袋险险悬着的弦，解释说：“我是艺术学院的特招生。文化课成绩只要到本科线就成。”

　　“你画画一定很棒。”他还在看我。

　　“还成。”我含含糊糊地说，脸上有点烧。

　　“K大离这挺远的，你天天往这里跑不累吗？”他突然又给了我迎面一击。

　　“有亲戚住这附近，我常来蹭饭。”我故作镇定地撒谎，然后大度地摆摆手：“小弟弟，哥要走了。”

　　我的声音甜腻做作得让我自己想吐，我三步两步冲出了零售店，根本不敢回头看他。

　　第一次面对面，我的表现糟糕透顶。后来蒙蒙跟我无话不谈时，抱怨道：“我第一次在店里碰上你时，你看上去心不在焉的，而且对我好凶。”

　　我对着造成这种局面的罪魁祸首苦笑，一句辩解的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