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异闻谈》砂金流渚

34、名单

　　“我刚在警局说的话，是开玩笑的。”蒋良霖双手插兜，因尴尬而微微耸肩。他明明不是幼稚的人，刚才当着外人的面向郎放表露委屈，这种行为让郎放困扰了吧？蒋良霖继续说：“我好像真的是个麻烦精，把我留在家里也没关系的。”

　　郎放歪头看向蒋良霖，让蒋良霖想起昨天看的短视频里还没能立耳的小德牧。蒋良霖忽地笑噗出声，道：“上次天台的事是这样，今天好不容易出个门，又碰上这种事。”

　　蒋良霖越说越觉得自己自带一股衰气，姿势也由双手插兜变为双手绕到脑后抱头，他每次尴尬时，手就不知道该往哪儿摆。

　　“不是，这不是小霖的问题。”郎放郑重其事道，“只不过我在考虑，是不是该教你些防身的招数。”

　　“这么说可能有点狂妄吧，按理说小霖完全轮不到由我来教。”郎放说完，朝蒋良霖露出一个带有歉意的笑容，笑完他自己也尴尬了，“我没有把你栓在裤腰带上的意思，也没有把你关在家里的意思……其实小霖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好了。我们这一年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经郎放提醒，蒋良霖才又想起这回事——这难道是之前的水鬼不能正面攻击他的理由？但底线又在哪里？

　　一想起仅仅一门之隔，对侧就失掉了三条姓名，而自己还苟活着。蒋良霖忽然有点想吐。警察打开驾驶室门时的血腥味重新在大脑相应的嗅觉皮层区复现，让蒋良霖不适到极点。

　　“总待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而且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蒋良霖停下脚步，下定决心道。

　　“郎放，你教我吧。我不能坐以待毙。”

　　郎放收住向前走的势头，回身看向蒋良霖。身旁的非机动车道上驶过深夜忙碌的外卖摩托，路灯被树冠吞吃进去，只流泻下撕成碎片的灯光。蒋良霖的深色瞳在夜里定定地望向自己时，很有一种深情的错觉。

　　“我刚才太冲动了。”郎放试图让蒋良霖冷静，“其实我也不能教你什么。你原本应该由蒋老爷亲自教导，而我不知道你们蒋家直系究竟会教些什么。”这才是郎放抱歉的原因——他是泥腿子加半路出家，十一岁被收养那年没有立刻开蒙，等到十二岁才在蒋家开蒙。

　　而蒋良霖不一样。据说他们蒋家直系在还没学会说话时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一般是由蒋姓的父母直接教导子女，这一套教导的体系从不外传。

　　在大街上杵着不动实在太像小两口吵架，加上郎放又害怕蒋良霖这幅认真的模样，这样会让郎放很想去给蒋良霖摘星星——他根本抵抗不了这一套的。所以郎放抓起蒋良霖的手腕，拖着他往前走。

　　“郎放啊，你说我爸为什么要让我远离N市，远离蒋家，甚至连这些本该学的东西都放弃了呢？”

　　蒋良霖半仰着脖子，被郎放拖着走感觉还挺好的，他觉得今天自己一定是受惊吓了，所以才这么想向郎放示弱，甚至是撒娇。

　　“老爷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呢？但我知道大家都是想你平平安安吧。做我们这行往往是越接触越深，到最后就难以脱身。”郎放拿他自己举个例子，“假如我有一天失去了阴阳眼，我会不适应这个世界，跟瞎了没两样。拥有能力不总是幸运的，但失去能力会让人崩溃。”

　　“你这是在劝我谨慎入行吗？”

　　“对的。”

　　蒋良霖不再摆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直起腰板，大步跨出，又回到同郎放身侧的位置，有些雀跃地问道：“那我能自己入门吗？”

　　郎放没跟上蒋良霖这急转弯的脑回路，就听蒋良霖说：“你提供资料，我自己来学，学到什么算什么，不一定非要学蒋家的那些鬼东西。”

　　蒋良霖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算有信心。在他的记忆里，如果他想学什么，就没有学不会的东西。

　　而且蒋家之前应该给他打过底子。蒋良霖不知道蒋家人知不知道人有“程序性记忆”这种东西的存在。有些身体技能是不需要刻意回想就能在适当的场合使用出来的，比如游泳和骑自行车。蒋良霖觉得他的身体里应该也有这样的程序性记忆，只是没有唤起的方式和契机。

　　郎放仔细考虑蒋良霖的提议，得出四个字的结论——未尝不可。

　　不过还有另一件事。

　　郎放走了一路又想了一路的不是今天周经武留的“课后作业”，也不是孟老太太讲到的阎文，更不是今天的水鬼事件。郎放总是只考虑蒋良霖的安危。说得粗鲁一些，其他人的死活关他屁事。

　　两人走了一公里多，是为散去从警局出来的“晦气”。当然，这就没有什么封建的说法了，只是蒋良霖想改换心情。他超爱H市深夜的街道，尤其这个季节，天空一轮悬月，路上三两行人。

　　剩下的路程则是由共享单车解决。两人一前一后地蹬着小单车去W酒店，蒋良霖带郎放进大厅，结果碰见校友会的组局学长。学长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蒋良霖知道自己是“部分”始作俑者，出于强烈的愧疚，蒋良霖还是上去和学长打了招呼。

　　学长看见蒋良霖突然出现，连忙拉住他问游船上的情况。今晚大概有小二十位校友都在外滩分局做笔录，学长已经去过一趟，现在刚坐下来，游船租赁方这个点了还有人要和他碰头，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我听说你被带到另一个警局，还以为你犯啥大事了呢。”学长打量全须全尾的蒋良霖，蒋良霖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感觉不该是有啥大事。

　　蒋良霖安慰学长几句，没好意思告诉人家，自己回来是要退房卡的。人家学长也是好意，今天大手一挥包了几十间房给校友会成员，结果今晚能有多少人回来都还不知道，白白浪费。

　　不过蒋良霖想起一件事：“学长，谢谢你之前专门加我微信邀请我。我想问一下，今天这校友会里有个和我同届的同学叫尹涵，男的，你对他有印象吗？”

　　大半夜的，学长脑子也混沌，说记不清了，不过他手里有名单，可以现场打开来看看名单。蒋良霖做出拜托的手势，希望学长找一下这号人。

　　只见学长的二指不停地放大、缩小、上滑、下滑手机屏幕，是在筛查名单。大约等了五分钟，学长皱眉道：“尹涵在我们校友会里，可今天没有邀请他。怎么，你遇见他了？”

　　蒋良霖点点头，“我在游船上和他起了小冲突，段幸认出他是尹涵。我记得今天饭桌上没看到他在，还在想他是不是在别的包间里。”

　　“不会。尹涵在校友会名单里，但我们今天组的是小局，邀请人的名单是我亲自拟的。”学长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后给自己猛灌一口，“你也能看出来吧，今天的局请的大多是老校友，你这届前后几届的校友……我就没请几个，请的都是最有前途的人。”

　　这说法可真势利眼，但蒋良霖确实感觉到今天是个成功人士局，他自己都想不通为什么请他。人花的钱也不老少，不过在和学长的对话中，蒋良霖才知道这是从校友会的基金里出的，学长只是一个组局人。他没空的时候还会有其他人组局，总之世上总有乐意干这事的人。

　　“行，那学长你早点休息。我先走了。”蒋良霖起身，朝坐在间隔十米远的另一个沙发上的郎放比了个手势。

　　学长登时调侃道：“你喜欢那个款的？”

　　“呃，不是。”眼见郎放已经走过来，蒋良霖连忙道，“亲戚，今天刚到，带他来蹭一下咱校友会的五星酒店。”

　　学长又笑着喝口水，“我定的都是大床房。不合适的话你去和前台说换成双床，账可以挂在我名字上。”

　　您这调侃可太不合适了。蒋良霖在心中抹汗，带着郎放赶紧走人。

　　还差几步就到前台的时候，郎放终于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口。他把蒋良霖拉到角落去，支支吾吾半天开不了口，蒋良霖满头问号，静候好一会儿，才见郎放把气儿理顺了，对自己说道：“今晚一起睡吧。”

　　可能是因为紧张，郎放的语速特别快。他道：“今天有人碰了你的戒指，然后又有水鬼缠上你，我虽然之前在总局的厕所……但那不治本。把戒指先给我，今晚先别戴，明天白天阳气足的时候我要重新处理。我身上没带锦囊，晚上和我一起睡能净化……”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因和果都不明朗，不过蒋良霖听懂了。就是郎放的用词有些好笑，说得郎放像是什么圣女或是能消磁的紫晶洞似的，蒋良霖问他：“就……盖同一床棉被的那种睡是吧？”

　　郎放猛点头。

　　蒋良霖松一口气。他都快分不清郎放这是不是要打直球了。上次借着酒精才能放纵，如今在清醒的情况下，蒋良霖还真不知道他接不接得住郎放的直球。如果这还是个本垒打直球就更糟糕了。

　　蒋良霖当下就摘了戒指交给郎放，这才发现两人站的地方离电梯不远。蒋良霖摸出兜里的房卡，没想到最后还能用得上。

　　“那走吧，家里的床太小，今晚在这里先凑合凑合。”

　　郎放鹌鹑一样跟着蒋良霖进电梯。就连郎放都觉得自己和蒋良霖的相处太怪了，说直球不算直球，说委婉也绝对不算委婉。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电梯一路直上二十楼，江景大床房。

　　踩在酒店房间柔软的地毯上，蒋良霖才觉得自己浑身疲软。郎放赶他去洗澡，特意叮嘱他把换下来的衣服丢出来，郎放来处理。

　　蒋良霖把兜里所有东西都掏出来，陈列在桌上，这才进了浴室。几秒之后他把衣服团成一团，放在门前，关门。郎放拆下房间里垃圾桶的塑料袋，将衣服塞进塑料袋里，然后又从自己的手机壳里拆出一张折成薄片的符，一同塞进垃圾袋中，叫客房服务直接把这包垃圾收走。

　　蒋良霖裹着浴袍出来的时候，才问郎放：“我没带别的衣服，你把我衣服扔了，明天我穿什么？”

　　他连浴袍里面那件都没穿了啊！

　　郎放这才发现盲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