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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名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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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蒋良霖跟在郎放身后,脚踏二栋的水泥台阶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醉里挑灯看剑,梦回灵异现场”了。上次是结婚那天喝了酒遇上的山路怪谈,这次是故意把自己灌醉麻痹自己的恐惧。
因是秋雨渐凉,二人不知道晚上要折腾到几点,遂在去二栋之前先回了一趟六栋。郎放特意给蒋良霖套了两件长袖,逼他一定要穿,原因是:“问秋水也算是半进鬼域,活人到了鬼域之后体表温度感知会下降五度左右,上次是穿了西装感觉不出来,今天要穿厚一些。”
“是的,放哥。”蒋良霖作小弟样。
郎放在“降低蒋良霖存在感”一事上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在家的时候要把家布置成“鬼的鬼打墙”,蒋良霖一个人在的时候则是戴郎放做的锁魂银,让鬼神根本无法看见蒋良霖,也就无从下手了。
锁魂银的原理主要是稳住蒋良霖的心火飘摇。心火不单单是指鬼所能看见的人的三魂七魄之幽光,更指的是一种因果的闪烁。鬼视心火的原理是“视动不视静”,有些类似只有动态视力的动物。所以蒋良霖的心火一旦被稳固住,他对于鬼神以及有相关的因果事件而言就是个透明人,这也说明了为什么蒋良霖出门多趟,却一次也没有被郎放所说的湿鞋鬼找上。
鬼看不见他,很简单的道理。
二栋的楼顶应该算是七楼,只是半个月而已,七楼的铁门就已锈得不成模样,看得出之前上过深绿色的漆以作保护,可现在稍稍一拨动铁门,绿漆的漆壳与内里的铁锈一起簌簌飘下,只怕再过半月这门就要倒了。发生了那样的案件后,顶楼的铁栏门贴了“封”字,但一场秋雨就可以让这封条软烂如纸浆,烈风一吹,纸便呼啦呼啦地抖动,直到在这抖动中破损。
撬锁,郎放是在行的。无业游民的他读书不行,其他歪门邪道的几乎都会一点。警方给天台上的锁就只是铁链加铁丝而已,毕竟没什么人会无故来访这种发生过凶杀案的现场。郎放将一根铁丝绞成□□的形状,伸进锁孔怼两下就开了,看得蒋良霖在一旁完全崇拜,什么叫术业有专攻!
蒋良霖跟在郎放身后,任务是拿手电筒,郎放则仍是背他那个洗得发白的书包,里面有一堆蒋良霖完全不认得的道具。如今雨已不大,二人为了行动方便,都只戴帽子。
即便动作再轻,拉开铁门时还是发出了刺耳的“吱呀”一声。郎放提醒过蒋良霖,楼下601的三个姑娘还没搬走,出入的时候还是尽量不要让她们发现。蒋良霖心想这不当然吗,破坏现场被发现是要进局子的。
铁门后完全是一个生机勃勃过头以至于让人顿感阴翳的花草之地。因二栋临街,H市又在争文明优先模范城市,居委会让老太太不要这么明目张胆地种树,所以早先聂春女士将她种的合欢树和搭的紫藤都挪走了,重新种了灌木植物。不知聂女士是怎么想的,种了半院子的杜鹃树,绕那长方形的水池一圈,树与树的间隔则是摆放错落的花盆,各式花都有,现在早已过了开花季节,所以一眼望去只是一片绿中透暗的叶子世界。
蒋良霖怎么看都觉得这楼顶的布置有些过了。老小区房屋质量暂且不提,这么一看,602室整个顶部的承重其实比想象中大很多,而且楼上又是树又是水的,乍一看还以为是到了空旷平地。
郎放适时地开口,验证了蒋良霖心中的想法:“之前没来看过,只是以为这是普通的楼顶花园,但现在看来,这个布置大大损害了602一家的风水。”
“杜鹃树属阴,与槐树之类相近,但杜鹃树并不粗壮,成林之后才能起其聚阴的效果。水亦是阴,杜鹃围水,阳光或是雨露聚在池中都将祛干气、阳气,只留阴湿的一部分且都固在这一池水里。不过,你看这像不像是一片平地?就连我们脚下都是铺了泥路的。”
“这风水叫‘高楼板’,我只在S市见过一次。楼上种大量树植让其扎根,地上铺了泥土,还有一池生造的湖,这会让土地爷误以为此处是土地,所以土地之下就是墓了。”
“湖?这只是水池而已啊。”蒋良霖听得起鸡皮疙瘩,这老太太是多想不开啊。
郎放用手指大概比划一个范围,说:“看的是与楼顶面积相比的水面大小。这个水池大,对于这个楼顶来说就可以称得上是‘湖’了。所以有很多人修楼顶花园的时候,师傅都建议最多只可修一个占楼顶面积六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水池,或者干脆全部建成游泳池,而不做任何花草的布置。”
郎放打头阵,蒋良霖紧随其后,郎放直直往水池去。他让蒋良霖将手电筒暂时给他,然后他用手电直直照向水池底。那水池漆黑浑浊,竟透露一种深不见底的意味。因水池是垫高底部而修建的,郎放可以坐在水池边的水泥墩子上。他很不道德地折下一旁杜鹃树的枝桠,伸树枝去搅动黑水,惋惜道:“不能用了。这池子聚阴,聚出的水不是秋水,相反还是对魂魄极为有害的污水,人眼望进去都是罪过。”
而一旁的蒋良霖在坚持他的唯物主义精神,仔细观察顶楼全貌,思考那尸体的事。
此小区所有楼顶都只设一道门,钥匙由每栋楼的601和602联合保管,这多出来的楼顶算是给住在最高层的两户一些福利,毕竟这种老小区的最高层都是最难卖的。
二栋601家的楼顶完全是一片空旷,没设门也没有栅栏,但602的花园在靠近601户楼顶时像是被划出一道明显的三八线。想必当时住在601的姑娘就是打算在自家楼顶晾被子,结果一不小心看到了602楼顶的惨状。
蒋良霖这时候才想起问郎放:“那湿鞋鬼是什么形象?”
“年轻女人,穿波点裙子,脚上是那种有些老式的透明凉鞋,长发,生前应该肤白面柔,是那种很和气的长相。”
要不是蒋良霖知道他妈是个本土混血脸,他还觉得这描述有些迷惑性。蒋良霖搞不懂为什么之前遇见万葬棺材的时候他能听鬼说话,现在则全是一把抓瞎。
“那她现在在这儿吗?”蒋良霖又问。
郎放随手一指,“那儿。”在两丛杜鹃树中间,直挺挺地、没有一丝感情地站着。
蒋良霖尴尬地朝虚空的方向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郎放白来一趟,心情不太晴朗,名叫聂伊春的女鬼因为看不见蒋良霖,却又能感知到蒋良霖的大致方位。郎放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做到的。
就一个词,邪门。郎放有一种极为强烈的感觉——他所应付过的这些鬼事在他与蒋良霖结婚之后上了一个新台阶。不是难度,或许是烧脑程度吧?
聂伊春拖着脚步绕圈,就是想见到蒋良霖,蒋良霖却专心地蹲在郎放身旁,看他鼓捣书包里的瓶瓶罐罐。郎放看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十二时辰的亥时,属水,不可强求降服水中秘法。郎放没见到水池里有过养水鬼或是供养其他不祥之物的迹象,甚至觉得之前聂春老太太在水池里种莲是个很反逻辑的行为。
聂春已经在楼顶建造“高楼板”,把家里的风水做成悬棺和崖葬,那又何必在阴气之水里种莲?莲可清理浊气,这不是违反了她楼顶的风水吗?
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正当郎放往水池里倒葫芦籽的时候,楼下忽传来开门声。郎放耳力好,立刻收起小罐,带着蒋良霖小步挪至杜鹃树后躲着。
他比较担心有好事的居民大晚上不怕死地上楼看凶杀案现场。这里虽然已经被排查过,但人死后的怨气仍盘旋。
蒋良霖比较喜欢烧脑子,郎放专心致志地鼓捣他的风水之局,蒋良霖便剑走偏锋地研究事与事之间的联系。
“郎放,我有几个问题有些串不起来。”蒋良霖在郎放身旁,说话仿佛是对着郎放的耳朵吹风。好不容易靠得这么近,却是问这些狗屁倒灶的外人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一种悲哀。
“今天上门来请你的警察……为什么他们需要镇魂的硬币?”
郎放一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楼下之人似乎并没有打算上来,而是敲了另一边的门。是601家的女生敲602家的门?还是反过来?
另一耳朵便听的是蒋良霖的问题,郎放坦言道:“我蒙的。他们这类刑警总有破了别人专门设的局的时候。你真觉得人能吞下一块钱的硬币么?我只是随手送了点东西打发走他们。”
……不愧是你,郎放。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这不就验证了这群警察真的是为了玄学的事来找郎放的么?
楼下的动静渐渐大起来,蒋良霖忽然被打断,也跟郎放一起透过雨声听楼下在干什么。
女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风中传来:“你家明明就在公放音响啊,每天放到一两点。聂奶奶在的时候都不会这样……”
回答这女孩子的也是一道女声,清冷,甚至有些无机质的意味,她道:“我没放,我家里没有音响。你们可以进来看看。”
“你至少有手机吧?”
“你们说听见的是越剧,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听越剧的人么?”
放音响,越剧……蒋良霖有些上头。他和郎放蹲在雨里等楼下小姑娘吵架,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吵完。
不管了不管了,第二个问题,蒋良霖问道:“你说当时这里没有尸臭味是为什么?”
“还记得今天我让你不要碰铁门把手吗?把手上有黄符,有人做了阵把这楼顶做成鬼域,实际上他们发现的女尸死了究竟多久是没法估算的,你还记得我们在蒋山那次的经历吗?”郎放顿了顿,“鬼域里的时间流速和人界不一样。”
“黄符被破坏前,人怎么能闻到鬼域的味道呢?”
蒋良霖蹙眉道:“那当时开门的小姑娘不就危险了?”
“她是有危险,但她不是最危险的那个。危险的是干这种泡尸养阴之事的人。”郎放给自己比了个拇指,“我给那位破坏符纸的姑娘已经做过护身符了。”
蒋良霖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案件发生第二天吧?我在楼下晒太阳编竹花红绳,小姑娘心情不好,凑到我旁边坐下哭着给她家人打电话,我被迫听了全程。”说来可笑,郎放那手搓的红线要吸收阳气精华,所以总是要求他顶着太阳出去做手工,这就是郎放皮肤小麦色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打完电话之后好奇我的红绳,来找我搭话,这算是上门生意,我可以做,就送了她一个护身符,是送你的锦囊的简化版,只用了马血袋和鳖壳。”郎放说这话时充满感慨,“这小姑娘祖上应该是良善之家,否则不会遇上我以化此劫。”
“听起来好像得到你的帮助还需要命好才可以。”
郎放不自谦地点点头:“一命二运三努力,其实到头来都看命。”
蒋良霖被郎放这自信的样子逗乐,低声问道:“那我的命怎么样?”
“你的命是天机。”郎放笑着说出这句话。
郎放听见楼下动静愈发大,心头涌上不妙预感,他拽蒋良霖衣袖,示意蒋良霖跟他走。二人小步轻声挪到门口,再挪至楼梯上。楼道无灯,没人看得见楼上有两个路人在旁听楼下吵架。
原以为二人不会被发现,结果忽闻拾级而上的脚步声。下一秒手机手电筒的灯光便直朝面门而来,蒋良霖抬手遮光。
那女人不知道从睡衣的哪个口袋掏出她的证件,说道:“私自破坏刑事现场,请你们二位接受调查。”
警官证上赫然写着“杨梦曼”三个字。
蒋良霖缓过来之后看清名字,心头无数句不能打出来的话闪过。再定睛看那女人的面容,这不是那天排在她身后的买包子的女兵吗?
还真是麻辣女兵啊!蒋良霖这乌鸦嘴光想想都能灵验。
“你等等。”蒋良霖知道面对警察的时候不该玩花的,但他语速极快地问道:“你住楼下?”
女人有权保持沉默。此时郎放一句冷语抛出,落在地上弹三响:“你背上趴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