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异闻谈》砂金流渚

182、繁花

　　老赵头，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代表，他提黎澜，其他人往他身上掷去的眼神就更尖锐了。

　　郎放在六月一日失踪之后，蒋良霖就忙着飞天遁地——纯字面意思。他们其他人没有机会与蒋良霖线下聚会，商量谁来谁不来，但蒋良霖还是抽空详细告知了每个人，询问了他们的参与意愿。黎澜不参加这件事，有不少人是今天才知道。

　　不过蒋良霖并没有事先告知他们要布阵的事情，只有拿了图纸的廖星波隐约有数，蒋良霖藏着一肚子坏水，计划也分可以说的和不能说的，他们也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只觉得缺人少人也很正常。

　　老赵头咽了咽口水，活到这岁数了，怎么也会点察言观色的本事，“蒋家鬼门已开，你们是要灭这狱火？我看还是歇了这心思吧，上一次蒋家开鬼门是封先生亲自来关的，现在要关上恐怕也得让封先生来……”

　　且不说蒋良霖不需要关鬼门，老赵头连因果都没搞懂呢，就在这儿说要关门。不过蒋良霖还是顺着老赵头的话，说道：“不然这样吧，你去替我们请封先生来关个门？”

　　“什么？”老赵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我哪能请得动神仙？”

　　蒋良霖呵笑一声，“你知道就好。如果酆都帝真的要过来关门，那还好办了。这样吧，我看你是黎澜的师父，如果是钟山山民的话，魂体应该也是近似梁渠的狸属，算是同种。黎澜不来，你也可以。”

　　老赵头云里雾里，忽闻另一道老家伙的声音：“老赵，你赶紧卖乖吧，指望什么封先生，都大难临头咯！”

　　“伍柳？我知道现在地府不稳，但你不都死透了吗？”说完老赵头一晃眼，在灰色雾瘴里看见斜倚着矮个男孩儿的女人，嚯，这儿还有另一个死透的。乱套了，全都乱套了。老赵头把锤子别在腰上，他脸盲得紧，知道眼前的人都是小时候那些萝卜头，可惜是一张脸都对不上号。一个男人上来，把伍柳寓居的木偶塞进老赵头手里，老赵头和老哥相见长叹。

　　“若是蒋家这一把火烧光了也算了结。真的要和封先生与东皇对上吗？”老赵头去年十月还喝过蒋良霖的喜酒，除了玄术之外，做的是石料生意，看起来像匠人。他这么问的时候，憨厚有余，诚意不足。

　　蒋良霖倒是笑意不减，老赵头忽然感到脖子一紧，略有刺痛，他伸手摸了摸脖子，结果手指被划得皮开肉绽。

　　“我没在征求你的同意。”蒋良霖终于撤下笑容，做了手势示意老赵头跟上。真是天助蒋良霖，原本他打算自己顶上黎澜的缺，现在送了个黎澜的师父来，反正他是白民国人与钟山山民的叠加态，就当半个钟山神用呗。

　　蒋良霖本来就不打算让赵石头好活。有一说一，孟沛沛只留四个人下来，不就打定了主意，觉得蒋良霖没有那个全面复苏的苗头么？这是孟沛沛的错，也是她应得的。不要问为什么蒋良霖这么一个珍视性命的人现在混乱邪恶了，首先，他不是目前登场的所有人中最嗜杀的；其次，他连自己都能死个几遍，已经没空关心他人死活；最后，好好帮忙就不会死，活人比死人好利用，蒋良霖也算半个做生意的，他懂。

　　“老赵啊，你这个话说得……人家骑在你头上拉屎，你难道拿嘴去接啊？”伍柳悻悻地呛了老赵头一句，什么弱智问题。还能不和东皇与封先生杠上吗？这有得选吗？做狗做习惯了，人家保护家庭还得去求东皇和封先生的同意？伍柳现在心态非常年轻，反正他都死了，走过轮回就全然失忆，失忆后的他也就不再是他，那现在就是他这一辈子剩下的一点余火，烧完总比被别人踩熄好。

　　陆之瑶还在斟酌用词中，孟沛沛就已对她大发不满：“鼓龙呢？你失败了？”

　　在家中的孟沛沛已察觉到整片华东大地的气场不对，鬼域像蓬松的面包芯，笼在日常世界上，孔洞频现，恐怕气数不好的人已经无辜闯进去并且被困了。她等陆之瑶等到内心发焦，好不容易盼到了陆之瑶，结果陆之瑶空手而来。

　　“还不是你找的那个什么王洁做得好？”陆之瑶假装自己对王洁的出现心有忿忿，“不是把她当心腹吗？她死活不交给我，说是不信任我，一定要亲手把孩子交到你手上，知道鼓龙对你很重要什么的。你何必找我来帮忙？”

　　“那为什么不是王洁来？”

　　陆之瑶嗤笑一声：“是封先生让王洁待在祠堂啊，她怎么过来？你和封先生不对一对想法，左手打右手的，叫我难办死了。”

　　抬出封先生来堵孟沛沛，孟沛沛确实无话可说。陆之瑶没有在家里坐坐，突然问道：“封云天是什么情况？我之前就想问，他是不是体征撑不住了？”

　　“这种折我阴寿的事，我试着替你做了一次了，看来是缘分不到，不该折我的寿。你也是做娘的，别那么不争气，要么就把封云天带上，现在直接去蒋家，人家王洁还给你留着小孩子，还来得及。朝我或者朝你自己发脾气救不了你的小孩。”陆之瑶这一张嘴皮子也是利索极了，句句诛心。

　　孟沛沛手指抵着唇，垂着脑袋在客厅绕圈走，刚才天际一声巨响，是从离她家不远的蒋家祭坛传来的，恐怕确实计划有变。

　　“你诈我。”孟沛沛忽然拔高声音，停下焦虑的步子，拧身径直走向陆之瑶，朝她狰狞叫喊道，“你诈我！你压根就没有去！你就是故意的，恨我至此，我看你压根也没去找过王洁！如果你和王洁谈过，她怎么可能不来……你就是骗我！你休想，我就在这里等。我儿子好得很，用不着上去送死，等事情尘埃落定了我再去接手也来得及。呵呵，不过就是错过第一手时机……”

　　陆之瑶平静地望着孟沛沛，迎着孟沛沛的指责，她腰杆挺得板直。

　　在陆之瑶出发之前，乔小琼全盘托出了她的打算：“陆姨，让孟沛沛带封云天来这里其实只是一道保险手段。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我们能让孟沛沛和封云天主动过来，我们也拿到人质，但孟沛沛这么多年毕竟不是白活的，我知道可能性不过如此。其实只要你能拖住她，把封先生给的三日时间拖足，蒋良霖能回到蒋家老宅，我们就算赢。”

　　陆之瑶这样回复乔小琼：“孟沛沛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让她多等几天肯定也没关系，只是让她不主动闯蒋宅，这简单得很。你就算拿到封云天，只能威胁到孟沛沛，不能威胁封云天，这个人质的作用很有限。我有个想法。”

　　“封云天是神魂与身体不合，魂魄太强而身体太弱，要的是鼓龙这么一具空身体。但神明也是有躯壳的，就像烛阴现世也得要龙骨搭框架一样。我看孟沛沛与其想要偷别人的小孩，不如搞搞枕边暗杀，把她那死鬼老公的躯壳要来，还和他儿子长得像呢。”

　　活到这个岁数的女人，早已对男人祛魅。陆之瑶是想不通，能把老公杀了就解决的事，干嘛祸害别人？

　　于是面对孟沛沛的指责，陆之瑶一丁点儿都不急，“那我们就坐下来等吧。”

　　“你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行吧，那我走了。你等你的王洁，我是老婆子，天下不太平跟我本无关，不如回家睡大觉。”

　　可惜孟沛沛也不愿放陆之瑶走，她心下总觉得不安，如果陆之瑶也是不安份分子，放她走岂不是让她自由地破坏自己的计划？孟沛沛现在算知道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事先没有让陆之瑶和王洁熟络熟络，她也没想到世界上还会有真正忠情的人。

　　陆之瑶坐在孟家那舒服得要死同时又贵得要死的沙发上，不就是磨时间，她来之前把蒋良霖的迈巴赫停在了几公里外，骑了辆共享电动车进别墅区。这群该死的有钱人，要不是看在乔小琼的份上，陆之瑶真是对帮蒋良霖的忙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几分感动过去之后，陆之瑶来孟沛沛家主要是自己内心的报复欲作祟。这就是她的劣根性，她认了，大大方方地认。

　　大大方方来报复的陆之瑶，未过几个钟头，在家里等来了她原本以为根本不会来的人。

　　封先生出现在孟沛沛家的庭院中，走路无声，拉开落地窗门亦是无声，仿佛黑夜中的一阵阴风。孟沛沛也被惊了一跳，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封先生是年轻人模样，孟沛沛却已经老得佝偻了。封先生淡淡道：“怎么，我不能回家？”

　　封先生原本打算去沙发靠一靠，结果陆之瑶已经躺在沙发上许久，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封先生只能脚步一转，找了把太师椅坐下，“你收拾一下，带上封云天，现在就同我一起回蒋家老宅。”

　　孟沛沛恍惚间觉得自己听错了，陆之瑶也支起耳朵——世界上还能有这样的好事，瞌睡有人送枕头？

　　“事情有变——大变。看来蒋良霖必然是要回蒋宅了。你不是想要给封云天找躯壳？鼓龙的躯壳甚好。现在去的话还能趁蒋良霖归去之前抢占先机，过后的话，恐怕就得从东皇那儿伸手要了，要麻烦一些。”

　　大变？我看是大便！陆之瑶假装自己才将醒转，这下有趣了，可惜她还没找到时机，离间孟沛沛与封先生。现在可不能让封先生立马就回去，拖时间，目的就是拖时间。

　　陆之瑶幽幽开口：“既然封先生来了，我应该不配听你家家事，我陆某先走了。”

　　封先生早就注意到家里这号人，见过，不熟，也没兴趣。原本这陆之瑶走就走吧，封先生完全可以不管，但孟沛沛却说：“陆之瑶，你哪儿也别想去——你也跟我们一同走。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骗我，故意不见王洁，故意把鼓龙落在蒋家。”

　　陆之瑶在心中默默叹气。在封先生这样的神明面前，她是要束手束脚些，可即便是神也很难读她们这样的人的心——因为蒋家这群“替身”说到底都不是普通人，好歹开了灵窍，隐藏想法很正当。

　　这可真是你应得的，陆之瑶想，孟沛沛总这么蹬鼻子上脸，这习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