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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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觉的关键果然是实体化，建立外周机制和中枢机制。在鬼门前蹲守的蒋良霖已经渐渐能感受到热度的存在，而在郎放身边的蒋良霖似乎能与鬼门前的蒋良霖微妙地同步——暂且简称留在郎放身边的蒋良霖主意识是一号，在蒋家鬼门前的巨眼版蒋良霖是二号。一号与二号之间不论哪一方先发展出了新的感官知觉，便会相应地带动其他切片一起进化。
一体有一体的好处，混乱亦有混乱的好处。
一部分的黑雾似乎不局限于充盈在整座楼体之间，或许这些粒子还在疑问：为什么楼里只剩他们？
就像蒋良霖一号质疑的那样，为什么他们不带郎放走？原本在这里的人，他们都去哪儿了？
蒋良霖清晰地记得他当初怎样交代崔珏。
由于当下情势危急，多余的便不回忆。在秦广王蒋歆死后，十殿之首的这位阎罗的职能分为四块，崔珏掌生死簿。蒋家孟沛沛等人主持的换魂仪式，表面有他们作为人类的打算，其实是东皇在为了寻回白民国国人进行排练。
这带来的混乱对崔珏可是非比寻常，他恪尽职守，却没曾想他的上司绕过他做这样的事。做就做吧，上司有上司的法，用现代的话来说，他们这种地府打工人没什么权力跳出来，指责东皇等人自己违反了自己定下的法。
可是，崔珏等人与上司共事已许久，他的上司即是酆都帝，又是东皇，然而酆都帝与东皇并非一条心。崔珏心中惴惴不安，如若东皇等人顺利解决蒋良霖，那应付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顺利取回孽镜台也不影响他的工作，他是掌管生死簿的，又不是掌管孽镜台的。但，崔珏很早就意识到，东皇说不定会栽跟头。
他算是胆大，敢想敢做。如果阎文被人类私用这件事捅出去，他是头号背锅人。于情于理，他都认为这手段不好。东皇已是法力无边，为什么非要这样扭捏地寻回族人。当然，后来崔珏发现是东皇被蒋良霖的前两世坑得不得不小心谨慎之后，他心态就发生了更微妙的变化。
黑白无常之前是蒋歆的弟子，蒋歆原本就给两位弟子留了可以上到人间的身体做出师礼，后来蒋歆惹了大事，礼物烂在手里。他们四位判官继承了蒋歆的遗物，这回蒋良霖冲喜，人类行换魂仪式简直乱套，他也就毅然决然先让两位鬼官上来探路。
蒋良霖与崔珏在更早之前就有碰面，只是聊得不多。郎放被蔡承平抓回蒋宅之后，蒋良霖在几乎没空呼吸的快节奏瑶池穿梭中，抽空见了崔珏，并提出一个请求：“崔判官，我已经为郎放安排好了手术的医生，我不知道之后的情况会如何，但如果那个重要的机会出现，我希望您能代替我去到郎放身边，保证手术顺利，父女平安。”
“我无法保证。”崔珏持着一张百年不变的扑克脸，冰冷说道。
“尽力而为就好。”蒋良霖勉强地微笑，他并不胸有成竹。之前用幽灵马送信时那个志高气扬啊，让人表了态，现在又露出一副苦相，蒋良霖知道自己这样子根本不像是能顺利求到人的样子，但他还是要说，“我会尽量拖住东皇与封先生，为郎放争取时间。你只需要带着医生抵达蒋宅。如果孩子能安全诞生，郎放尚有余力，你们就原地留在蒋宅，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就地保护你们。”
崔珏打量蒋良霖，比起神、鬼、妖、灵，蒋良霖现在还只能算是人类。对此，崔珏不得不怀疑道：“鬼域蒋宅在酆都帝掌控之下，你要怎么就地保护？”
“我将一张阵法图交给了一位叫廖星波的钟山神转世。你知道的，我这一代的蒋家所谓‘替身’，全都是钟山神祗转世。我虽然不能及时赶到，但是他们只要解除蒋家命牒的束缚后，按照阵法图所示，在鬼域中构成一道钟山神祗部族的小阵，就有办法暂时召唤出钟山山体，暂时和鬼域相冲，留在外部想要重新回蒋家鬼宅的封先生也不能很快突入。”
为了描述得更形象一些，蒋良霖双手合拢成一个三角，像给空气戴一顶山形的帽子一样，说：“我回去翻阅了古籍，不论市面上的还是蒋家私藏的，正好将钟山神祗分出十二个类型。更加正好的是，这一轮的‘替身’钟山神祗恰好符合这十二个类型。他们在阵中可以模拟出钟山召唤的条件，覆盖在鬼域之上。如果你们留在蒋家鬼宅，就相当于山体的最内层，相当于地核，比想象中要更难进入。”
“这方面我听懂了，但，你怎么能保证酆都帝或是东皇不会留其中一位，就地镇守蒋宅？”
蒋良霖这才露出放松的笑：“这我已经想好了，他们都会被我引开。”
事实果真如蒋良霖所说。封先生怒然离开蒋家，东皇迟迟不来。崔珏竟然真的等到了蒋良霖的信号，甚至不用崔珏想办法临时找路——到了蒋家老宅之后，人还异常地多，大家都干得热火朝天的，搞得崔珏都没法那么紧张了呢。
蒋良霖像绞肉机里的龙肉碎片，断骨但是连着筋，在楼道的空间里好像要缓缓恢复成绞碎之前的形状。好在有些信息不需要蒋良霖刻意用意志加工了，当龙鳞诞生时，他的身体采用了一个固定的制式，粒子开始贴付在龙骨上，空间不足所以有挤压感，一号蒋良霖意识到如果他现在采用主意识，说不定很快就能变成有形的龙了。
但二号蒋良霖示意楼体底层的温度不可小觑。怎么说呢，这次好不容易和郎放在一起，蒋良霖无论如何是不会轻易离开他了。
于是，蒋良霖毅然决然分出了三号。他要回到蒋家老宅的俯视视角观察全局，趁着暂时还没有任何威胁的现在。
三号蒋良霖轻如阵风，像无形的细蛇，游行出楼体。
有人在帮蒋良霖他们，这是毫无疑问的，蒋良霖刚才掠过了那些人身旁，所有人的面孔他都熟悉，唯独一个人，他从未见过。
不，不是没见过。
蒋良霖在寂静中仔细回想，比对他记忆库里所有对面孔的记忆。终于，他想起一份几个月以前的档案，打印纸上是黑白的照片，周经武和杨梦曼说不能给他在线的资料，这是他们现场递给他的。
照片上的女人站在旧式圆形厅堂中间，接受信众的祈祷。她不是这些人的主，也不是主的代言人，周经武说，王洁在“平安图”里的角色更像是大修女，大部分时候是为肃清纪律，组织朝拜活动，但若让她不高兴了，她可以行使一些惩戒的微小手段；若让她高兴，她便赐一些力所能及的福。“平安图”还是以换魂和农村祭祀为主的组织，不以信众的钱财为目的，有时候也像传笑组织那样，给大家送些粮油米面或日用品去，不知算是会路还是炸片的起手式。
王洁在这里？为什么是王洁？
蒋良霖留了心，轻轻地让意识盘旋在王洁的不远处，蒋良霖浑身的礼仪都在骚动，王洁的身上有郎放的血，而崔珏将其他的“替身”暂时遣出了蒋家老宅，让他们在宅外的鬼域等候。为什么他要留王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才是崔珏真正的立场？——众所周知，王洁是孟沛沛的爪牙。
蛇形的三号蒋良霖野性十足，细长的身体有便于行一些凶狠之事。蒋良霖无声无息地绕上王洁的脖颈四周，谨慎地保持着距离，但只要猛一发力，他便可以如绞索，使这女人人首分离。
乔小琼颈上的黑环几乎是一瞬间便就缠了个满圈，可她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
她之前才向那一大群人交代过的历史，在这里还要重说一次，乔小琼只觉得麻烦，就连这解释的对象是她儿子也不例外。
如果她能表现得更热切一些，这场面会更加温暖。但，乔小琼若是这样的母亲，那便很难做出这些无情的大事。
崔珏沉默地指向乔小琼的颈部，乔小琼淡淡道：“蒋良霖，不要紧张。”
三号蒋良霖呈衔尾蛇状，乔小琼试探性地向黑环伸手，立刻被锋利的细密龙鳞割伤了指腹，仿佛沿着指纹薄薄地割开了数层，令人背脊发寒。
乔小琼不再卖关子，平铺直叙道：“你认出我是王洁，说明你之前资料看得仔细。但我其实是乔小琼，你从资料里读不出来这一层。”
“你在黄浦江上经历的水鬼事件是我一手策划的，所有换魂的线索也是我给的。为了让你能顺利走到现在这步，我做了太多准备，希望你不要介意。”
三号蒋良霖共感了一号蒋良霖，而蒋良霖差点缩紧身体，压到郎放。这么震惊的事实，这么冷淡的语气……乔小琼？乔小琼不是他妈么？她不是早就死了吗？甚至……甚至郎放被抓走那天，他们还去扫墓……
啊？这种事能这样普普通通说出来吗？蒋良霖与其说是震惊于母亲还活在世上或者说母亲铺垫了他这一连串劫难这两件事，不如说他震惊的其实是乔小琼的态度。
似熟非熟，似爱非爱，强烈的非人感……
没有久别重逢的相对泪流，没有按捺已久的喜极而泣。乔小琼将手指含进嘴里，吮了吮自己的血，止是止不住了，但这反而让乔小琼笑了：“良霖，你该给我道歉啊。”
黑环仍未松开，杀器般悬浮在乔小琼颈上。
“你不相信我吗？”
现在的乔小琼与之前安抚郎放的乔小琼又不同了。面对郎放时，乔小琼要温和许多，甚至她在对那些“替身”时，态度都比较像个活人。现在同蒋良霖对话，总觉得每一句背后都藏有不可明说的情绪。
鳞片与鳞片的摩擦代替蒋良霖的人声，说话道：“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算是吧。我想，蒋文丰应该对你说了不少的谎，但那不是我的本意。如果他能对你诚实一些就好了，至少现在你不会感到这么惊讶。”
乔小琼长舒一口气，缓缓道：“你觉得你的冷漠是从何处遗传而来？”
……
鳞片之音再传：“我现在没有功夫关心这些往事。你到底是来杀我们，还是来帮我们？”
乔小琼道：“去问你老婆。”
……
黑环轻轻扩开，没有解散，但也不像刚才那样收得半紧。
蒋良霖如果现在是人形的话，一定摸着后脑勺找不着头脑。这好像不正常，但好像又挺正常的。天啊，他竟然还能谈一场正常的恋爱，丝滑地爱上郎放并且爱得还算健康，蒋良霖真是觉得这太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第177章 繁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