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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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合，加快速度。”崔珏的声音将余芳洲拉回现实，让她不要再为眼前的诡谲景色犯愣。
那像活物的黑暗仿佛蠕动，从天花板、墙角、墙面到地板，再到吞噬郎放的脑袋和半截肩膀，像是从房间的那一角推进过来的黑暗的巨口吞噬一切，还在进程中。余芳洲屏息定神，整个人神经高度紧张，脑袋里一根警铃的弦一直绷得很死，根本就不受她控制。
“我没疯，我没疯，我没疯……”
余芳洲默念着三字箴言，手上动作不停。崔珏单手托着那个刚出生的婴儿，另一手给余芳洲递
工具。从来没有进过这么逼仄的手术室，两个人已经是极限，再多加一个人都走不开，说是手术室，其实大小跟个厕所没什么差别。假如现在还能再来一个人帮忙就好了，在取出婴儿之后还要取出胎盘，剖宫产里外要缝七层……余芳洲手指发麻，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房间里越来越冷，她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都不禁冒鸡皮疙瘩。
无影灯忽然开始扑闪，像是某只巨大而不可视的蛾子袭光而上，余芳洲呼吸间已能见空气里弥散白雾，而她只穿着一身短袖洗手服。
“是什么东西来了吗？”余芳洲低声问道。
崔珏不正面回答，而是对余芳洲说：“尽快，余医生，用你最快的速度……”
“我已经非常快了！灯都在闪！我只有一双手！”余芳洲低喝道。她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感觉像是在给尸体缝合，尽管郎放的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了下来。
做手术不是缝合完就万事大吉了，难道崔珏现在是在催她赶紧做完手术然后走人吗？
“是的。”
崔珏仿佛会读心，当下肯定了余芳洲的猜测：“你做完手术我们就得离开。”
“郎放呢？不是得带上他一起走？”
“不。就连这个婴儿，我们也得留在这里。”
余芳洲看崔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崔珏那张扑克脸因为说了疯话都显得没那么淡定了。
紧赶慢赶，余芳洲火速收尾，没有时间收拾这些血污的残片，缝合完毕之后，她还清点了三次手术器械，保证没有任何器械或者纱布留在病人体内，这才被崔珏架出了手术室。
“喂，婴儿，难道我们真的——”
“嗯，就留在里面，走，不要回头。”
崔珏固住余芳洲的脖子，反手带上门，他拽拉着余芳洲，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手术走廊。见到乔小琼守在外面，崔珏比了个快走的手势，余芳洲刚才在急速降温的手术室里冻了二十几分钟，一出来就不住地打喷嚏。
乔小琼快步跟上，问道：“怎么样？怎么就出来了？郎放呢？”
崔珏另一手推着乔小琼肩膀，“来不及解释，先去空地再说！”
三人快步跑下楼，出到楼与楼间隔的空地上，崔珏让他们二人等在原地，他要去把其他人带到室外。乔小琼还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不过余医生在也是一样的。
余芳洲大概说了来龙去脉，包括郎放心脏骤停之后突然出现在逼仄手术室里的黑暗活物，刚才那冷空气仿佛是那活物的呼吸，每吐息一次，气温就降低一点。她和崔珏出来的时候，她不自觉回头看了一眼那走廊，门后竟然已被墨一样的漆黑染尽了，密不透光，有如黑色的实体充盈了整个空间。
“我明白了……原来良霖是及时赶过去了……”乔小琼手指向龙骨祠堂的位置，“刚才他去过的地方也已经被黑暗吞噬了，不能进去。”
余芳洲刚才已有隐隐的预感，在这种不科学场景之下，最不科学的竟然是自己的老朋友，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喊出来的始作俑者——“‘它’到底是什么？蒋良霖难道还能是鬼不成？”余芳洲说完又打了个寒颤，崔珏急着拉她出来，连件外套都没有。
“余医生，你觉得鬼是什么？是某种人肉眼不可见的光波段，还是超出人感应能力的低维或高维存在？”
“您突然这么问我……为什么不问我是否相信鬼的存在呢？”
“余医生，你是搞科学的，在这种场合下单纯问你信不信，没有任何意义。”
余芳洲按了按自己胸口狂跳的心脏，回答道：“我相信有超出当今科学认知的生物存在，而鬼正是这样的生物之一。”
“我们算是达成了基本的共识。你认识蒋良霖的时候，他毫无疑问是个人类，但现实物质对于一些存在来说，它的组合情况是可逆的。就像组成人类肌肉和躯体的蛋白质不可逆，但对一类存在来说，这些过程皆可逆，可以退回到基本的分子水平。它们在特殊的能量条件下分解，并有可能定向组成新的存在。对普通人来说，从活着到死去，人的封闭系统中，活人可以观测到的最后的熵增过程就是人死亡，但能量不因死亡而消散，鬼就是无法利用的能量将已存在的物质分解，定向组成的新存在。过去人们说灵魂寄居在身体里，死后灵魂脱离身体。而现在我们知道了，灵魂是最后的熵增产物，它可以在自然界存在且不被活人利用，能控制自己死后情况的人，可以说是自由意志存在的证据。”
“现在的蒋良霖不是鬼，而是他意识到，组成‘蒋良霖’这一人类身体的物质只是他原本拥有的物质之中的极少部分。之前他不知道他能利用哪些，也不知道这一Formulation……组成公式会是如何，但他现在知道了，条件齐全，他会变成你不认识的生物。”
余芳洲听懂了。如果乔小琼说的不是疯话，她不是个疯女人的话，那她的意思就是，蒋良霖以前只是个封印没有解除而且不得章法的幼生体，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现在蒋良霖“成熟”了，所以他变了。
“阿姨，您可真会说笑。”余芳洲干笑几声，乔小琼则是投去一个眼神，你知道我没有在说笑。
“那个婴儿就放在里面没问题吗？她还只是刚出生而已啊！”余芳洲愁得踱步，把刚生产完的孕妇和婴儿留在一个房间里，他们这些健康活人却跑出来了，这很反逻辑。
“那间手术室很小吧。”乔小琼摸着下巴感慨道。
余芳洲点头。
“因为那间手术室原本是用来关押郎放的。”乔小琼眼神陡然锐利冷酷几分，“手术做完之后，他们把仪器推出去，换成床，就把郎放关在那间小房间里，像是棺材一样。”
出生在幸福家庭的余芳洲听呆了，毕竟她是家里骄傲的大女儿，家里资助下还给她开了医院让她做院长。像蒋良霖家这样的情况，怪不得蒋良霖大学时酗酒酗成那副模样。
蒋家原本剩下的人就不多，现在还差一个赵老头不见踪影。乔小琼一直记着这号人呢，必不能让他找到机会突然冒头打乱如今的节奏。陆之瑶去找孟沛沛了，史高超和蔡承平已死，其他性命也搭进去小一百条。他们罪不至死吗？但乔小琼可比她留下的那张温婉照片要心硬一千万倍，能进蒋宅的人类不会是毫无关系的人，大多都是孟沛沛等人用了交易手段的，也就是各取所需。这就跟炒股一样，风险自营，不过跟玄术轮回转生之类相关的话，搭上的是性命罢了。
说是宽阔的鬼宅之处，其实最后清点下来，这里也就十一人，如果不算上可能藏起的蒋家其他人的话。
“出生了？真的出生了？”戴旭双手捂嘴，又惊又喜，不敢确定的样子，“郎放呢？咱小侄女呢？”
“都还留在手术室里。”余芳洲垂头丧气道。
来的几个小辈瞪大眼睛，不明就里。崔珏终于开口，说道：“蒋良霖现在是应激状态，不能招惹他。我问你们，蒋家之前是不是发生过一场大火？”
在场的所有年轻“替身”都知道这件事，但记忆留在脑子里像假的一样，因为那场大火之后，这些孩子都被分送出去了，西王母帮忙封住了他们关于蒋家的全部记忆，直到近期才恢复。到头来他们只记得发生过这件事，但更具体的便一个字也都说不出来。
不，其实年轻一代中，只有郎放清清楚楚记得这件事。
因为他当时根本不在火场中。他是唯一一个被排除在外的“替身”，剩下十二位替身加上蒋良霖则是陷入大火。虽然他们被救了出来，但蒋家老宅直接被烧塌，这才让他们这群人连个祭祖的老房子都没有。
见年轻人们纷纷点头，崔珏横抬双手，指挥黑白无常道：“蒋家鬼门开启之时将会大火重燃，加上孽镜台曾是沃燋石分体，这火要烧尽这方鬼域了。你带他们撤回到人界去，但需得想办法避过东皇的搜查。食魂体可留下来，毕竟已经觉醒了。”
“我们不能留下来帮忙吗？你说的‘觉醒’，难道我们还不够？”廖星波取下他的声波仪器，尽管他还在用这东西，但不代表他帮不上一点忙。
“不够。而且，保护你的兄弟姐妹们，我想东皇与酆都帝应该已经找上了留在人界的、除你们之外的其他蒋家‘替身’。”
乔小琼插嘴问道：“你们知道蒋良霖怎么安置其他‘替身’吗？”
这群人里最稳重的丁达点了点头，他知道兄弟姐妹们在哪里。
“我知道了，我会带他们出去。我们要做的就是保护自己，保护家人，是吗？”丁达问道。
崔珏见丁达已经充分领悟了自己的意思，便赶紧让黑白无常带他们走。乔小琼岿然不动，丁达上前来想带蒋良霖的母亲一同出去，怕她执念了，结果乔小琼说：“崔珏说我留下来无碍，你们先走。”
“你是崔先生说的那什么……‘食魂体’？”
乔小琼的十指在身前温柔地交叉，说道：“是的，我会吃人的。”
这年头不能吃个人都不能做局了。比起蒋良霖这个在沉默中爆发的倒霉儿子，乔小琼才是真正的为母则刚、为母则狠。
浓稠的夜被密封进无窗的房间内，仿佛要顺着郎放的所有孔窍流入他体内。黑暗拥抱着他，黑暗守护着他，寂静的黑暗，方才横冲直撞、如今安静顺从的黑暗。
他们小小的女儿，到今日也不足三十六周大，是早产儿，可惜此处没有准备好保温箱，侧面可见蒋家人对这个孩子其实压根一点也不在意，做手术只是为了清空郎放的肚子。
好在小家伙健康，体重虽轻，但该有的都不缺。余芳洲走前将裹好的婴儿放在郎放手臂与躯干的夹缝处，毕竟崔珏催她走，又不让把孩子带走。
刚从鬼门关归来的郎放感觉半边大脑还浸在幻觉里，他刚才好像是在与蒋良霖对话，就连现在，他也有一种奇异的触感，好像正被蒋良霖环抱着，幻觉般感受到他的体温。
“蒋良霖，好黑啊……”
郎放什么也看不见。明明刚才还能看见些光亮的。
黑暗中没有回答的人声，只有仿佛巨物咕哝的气音，不知是从何处传出。
郎放的右手感觉到孩子正贴紧自己，老天啊，他连他的女儿都看不见。
“蒋良霖？”
郎放想，如果再没有回答，那他就真的出现幻觉了。他不能放任自己继续跟着幻觉走。这很危险。他不能坐以待毙。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繁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