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繁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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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来，血债血偿乃是最原始但也最快意的道德执行手段。封先生没敢让蒋家闹空城，现蒋家的老不死“替身”分两拨，一拨是蒋英诚那代还剩的一女二男，而蒋文丰还剩的则是一女三男。
蒋良霖结婚时，蒋英诚那代还剩一女三男，伍柳和孟老太太同辈，而现在的伍柳在生物意义上已经死了；蒋文丰那代本来还剩二女四男，邵雪做掉了邱凯，就是那个大年里的事，蒋良霖把邱凯绑了，在蒋良霖一走后，邵雪就顺手做掉了邱凯，不过后来邵雪也遭了报应，被蒋家一起拘在开蒙堂里，当着她的面，把她的命牒掰了，意思就是蒋家的庇护再也不作数了，之后就上刑。她死了之后，蔡承平把她做成活尸。蒋家没有什么不能“替身”不能互相动手的规矩，就算有，邱凯也已经破了，看来是无人在意的。
就这人丁不丰的剩余“替身”，孟老太太当然要仔细分配。她固然相信封先生，但她也认为男人向来是靠不住的，就算是神仙也不例外。她在蒋家留了她那代的一女一男，再留了邵雪那代的两个男人，蔡承平和另外一个混子“替身”。
四个人恰好要守在蒋宅的四方宅眼，外敌莫侵，内贼莫能逃。不过在郎放刚来的时候，封先生还在宅子里，几个“替身”便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
蔡承平刚把郎放送到蒋宅，人就忙不迭溜了。而那邵雪虽然是蔡承平做成的活尸，但不知为何，这女人死了都让他心里发怵，所以蔡承平就把邵雪给留在开蒙堂，那儿敞亮，还有这么多死了的替身命牒在那儿替他盯着邵雪，死人和死人总不会再闹出什么事来，而且还是他们这种死人行当里盖棺定论的死人。
“孟老太婆看不起谁呢，留咱们在这儿，就为了看个大肚皮的怪胎。他们倒是舒服，可以看大戏。”史高超抽干一支烟，他所坐的板凳下全是烟屁股和稀稀落落的烟灰，旁边是蔡承平，对面是长辈陆婆子，还有一个老赵头在庭院里凿石头，一下一下的，大锤加小锤，金石厉声让人心烦。史高超又点了一支烟，长吸一口，吞云吐雾。
“别抽了，烂肺一个。”身着猪肝色裙子的陆婆子被烟熏得够呛，坐在墙根，弓着背像只红虾，“他们能有什么大戏可看？要你上去和蒋良霖硬碰硬，你去吗？叫你守宅就守宅，再那么话多，我让你直接坐在祠堂门口去守郎放。”
“怪胎。”史高超又骂了一句。
他就是蒋文丰这一代公认的混子，其他人在蒋家学了本事，好歹发展一下，变成生财之道，而这个史高超，素来是伸手找这些异姓的兄弟姐妹们要钱，不给钱的就要用人家的私密事情出去威胁，因为史高超的能力就是打了折的千里耳，就叫百里耳吧，总之能听见很多本不该他听见的东西。有些人的能力能防住他，就不受他威胁，防不住他的，都要绕着他走，恨死这个敲诈勒索惯犯。
史高超不止耳朵好使，嘴巴那是更碎，“蒋良霖那代的美女那么多，搞不懂怎么就看上个男老婆。哦，都不能算男的，就是不男不女。”
“你就对郎放意见这么大？”蔡承平都纳闷了，这人家郎放从来不跟史高超来往，怎么史高超每一句都在针对郎放。
史高超哼了一声，一张褐黄透黑的脸皮像是被烟熏制出来的，他也知道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可那又怎么样，“这小黑煤球刚来的时候差点派给我带，后来是伍老头要走了，我说几句怎么了？看来这黑煤球之前没被用过，不然蒋良霖也不会要他。”
满口粗言秽语，蔡承平兜手想给他一下，被史高超躲了过去。“蒋良霖结婚的时候还给你敬了酒，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混账，那酒会直接泼到你脸上。”蔡承平手指猛点几下，他常年被史高超勒索，听他每一句都忍不住反击回去。
“哟，正义。”史高超比了个拇指。
陆婆子狠狠往地上杵了杵手杖，“再吵就都滚出去！”
史高超翘着二郎腿，猥琐地笑。蔡承平当史高超不存在，和陆婆子商量起后面要做的事：“蒋宅人不多，万一蒋良霖先杀回来怎么办？”
“封先生不会让他有机会回宅子里来。”陆婆子眼睛不好用了，木木地盯着地上的木板缝，说道，“而且宅子是精巧设计过的，蒋良霖十二岁的时候全忘光了，现在他回来，不一定能走得通。他回来了，我们直接在宅里动手做掉他也不是不行，说不定还给封先生省心了。”
“你这么乐观？”史高超插嘴，“这不是矛盾了嘛，你一边说封先生要亲自对付蒋良霖，一边又觉得我们就可以收拾那小子，他到底是新手村来的还是满级号啊？”
“他到底只是个凡人之身而已。”陆婆子回道。
“我们不也是？”史高超反问。
这时，背着布包的老赵头进了门，众人刚才聊着的时候，没发现他的锤声已经停了。老赵头说：“蒋良霖要想恢复神身，得满足很多条件，首先是他的神魂要全部集齐，再来是烛阴遗骨，这些还都是外物；最后还差烛阴心火，这已经是实打实早就消亡的东西了，蒋歆那年代就没有得到过这一东西，存在不存在都不知道。现在蒋良霖在亡羊补牢，就算把这些外物全部集齐，那也没用，而东皇到底是神，人和神是没法打的，顶多是闹出点动静，到头来就为了那点动静，说不定都要把蒋良霖这辈子的性命都耗进去。”
“说具体点，我听不懂。”史高超耍横。
蔡承平没好气地解释道：“意思就是，现在蒋良霖看上去很努力地在恢复神格，要和封先生搞个三世之战，实际上最关键的东西都还没影呢。”
“哦——你们继续。”
老赵头再说：“现在重要的是守好郎放。现在封先生还在宅子里，我们暂时得闲。他走之后，史高超守东北角，那儿是蒋宅的弧形外墙，用你的耳朵听着，不要让人钻了狗洞进来。我守西北角，障子林太开阔了，你们都守不住。”
原本孟沛沛是派陆婆来做领队的，此时看老赵头抢先一步安排了，陆婆开口道：“我在东南角的宅眼，可以盯祠堂和蒋宅里的鬼门。小蔡就守西南，把开蒙堂和障子林外沿盯紧了。”
“蒋宅那么大，而且又是鬼域，我们这么多年来都手艺生疏了呀，以前的‘替身’都不兴做这个的。”蔡承平是个怂蛋，尽管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分配到不算太难的宅眼了，但还是不免给人打预防针。
“我就不信他们能翻出花来。”
陆婆朝史高超一伸手，史高超还以为陆婆子是要来掐他的烟，没曾想其实陆婆是想要来一根。
她的任务和在座的剩下三人都不同。
她的名字很好听，叫陆之瑶，可现在老了，没人再记得她的本名，一口一个“陆婆”、“老太婆”地喊。倒是孟沛沛，都是老女人，大家最差也是喊她“老太太”。
陆之瑶给孟沛沛做了一辈子的跟班，说是自愿，也不能算是完全自愿，都活到这个世纪了，两条腿跨过的是旧世界和新世界，但她的日子还是不好过。她结过婚，孩子早夭，男的跑了，所以她就回蒋家做事，替孟沛沛管这个大宅子。
陆之瑶还带过一个 “替身”徒弟，也早死了。经历了这么多死亡，她性情很是淡漠。这次孟沛沛说只需要陆之瑶帮她最后一回，之后大家都可以安生。
所以再荒唐，陆之瑶也都应了，这把年纪也该轮到她死了，她想。
第二天的中午，蒋宅进了个陌生人，是孟沛沛领进来的，一个叫王洁的中年女人。王洁身材中等，样貌普通，农村妇女的模样，据说是孟沛沛的亲信，在孟沛沛身边干了二十多年，孟沛沛喊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在农村地区搞了一个叫“平安图”的组织，其实是用来发展鬼祭子的，后来给孟沛沛琢磨出来了换魂的做法，也借着组织一起招人了。
不仅孟沛沛信任王洁，就连封先生也对她蛮熟的样子。
陆婆守在祠堂外部，坐在一个木马扎上，手杖一下下地点着石板地，鬼域的天雾蒙蒙，不见太阳却也不会黑暗。
鬼域里的蒋宅不是最开始蒋良霖和他的小“替身”们真实居住的蒋宅了，那片实地的的确确在蒋良霖的那把大火里烧了个一干二净，这里的蒋宅是鬼域里的重建建筑，有些地方和老宅相同，有些地方则做了改装。
说来好笑，蒋良霖和其他“替身”在火场里生死未卜的时候，这群老家伙全部都去抢救开蒙堂的命牒去了，所以他们现在的开蒙堂才能真正重建。可以说蒋宅里只有两个地方是真的，一个是真正的龙骨祠堂，封先生不知从哪儿寻来的“收藏”，另一个就是一比一复原的开蒙堂。
陆婆想起孟沛沛对她说的话。
“王洁帮郎放接生，可能会耗到夜里。孩子一生出来之后，王洁就会把孩子抱给你，你带着孩子直接从鬼域边界出来，我会找人再接应你。”
孟沛沛那根本不是商量的语气，她端庄地坐着同陆之瑶交代，陆之瑶坐在离她五六步的木椅上，安静听着。
“之瑶，你一直都知道的，我的愿望无非是希望‘他’能真正地活一回而已。”
陆之瑶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封先生知道吗？”
孟沛沛老了，八十多岁的女人，满头鹤发，可就像是岁月根本不让她的灵魂变老似的，她的脊梁还是那么硬，背挺得笔直，仪态极好，对比佝偻的陆之瑶，根本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孟沛沛轻轻摇头：“这个就不必和他说了，我和他互相利用，反正他也拿小鼓龙没用不是？”
“你们夫妻倒是互相利用得坦荡。”
“哈哈哈哈，夫妻，哪来的夫妻？我就是个情人，给他生了个他从来不管的私生子。”孟沛沛虽是笑了，可话里很是苍凉，“可那是我儿子，我已经那么老了，想在死前看他醒过来，能喊我一声妈，这很过分吗？”
死过孩子的陆之瑶已经习惯了孟沛沛这种几近天真的残忍，她没有当面问孟沛沛，你为了让你的孩子喊你一声妈，你就把别人的孩子抢过来，还要摆出这么一副深情难自已的样子，倒是和那个道貌岸然的神仙头子很配。陆之瑶的孩子夭折的时候才三岁，那时候蒋英诚已经死了，孟沛沛在秘密地和酆都帝来往，陆之瑶知道蒋家有神鬼通灵天上地下的本事，但也没想到，原来老天爷那么近。
想到自己孩子死的时候，自己还不禁在心中求老天爷睁眼看看他们，现在却直接接触了，发现不过如此而已，陆之瑶顿时觉得讽刺荒唐至极。后来孟沛沛折腾换魂，其实无非就是人类奢求长命百岁的瘾又犯了。
陆之瑶说：“王洁可信吗？”
“可信，她是我一手扶植起来的。她也是个可怜女人。”
“嗯。”陆之瑶说，“就算蒋宅在那个关键时刻出了事，我的任务也还是给你带鼓龙出来，是不是？”
“没错。”孟沛沛双手合十，看上去是虔诚地请求陆之瑶，陆之瑶微微欠身，受不起孟沛沛的虔诚。
动静是从东北处开始的，看来是史高超那儿先出了问题。果然会有人攻蒋宅，不知道是不是蒋良霖带头来了人。
祠堂里也有很大的动静，龙骨祠堂内部立着三十余米的龙骨，可外部看来这祠堂只是个三层高的小楼。要不是陆婆就坐在祠堂后的空地上，她会以为是祠堂本体倒了。
不知道鼓龙出生没有。那么小的小孩，刚出生就要被抱走，她真不知道自己下了地府会进几次油锅。陆婆无头无尾地想着。
祠堂的后门猛地从内推开，中年女人的身影从雾中奔来。陆婆撑着拐杖站起身来，没听见孩子的哭声。
果然，雾中浮现的是王洁的面容，王洁手里空空，陆婆便直接问道：“没生出来？”
“陆姨，跟我走。”
陆姨，啊，多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叫她了。她是性格乖戾孤僻的死老婆子，就连邵雪都不喜欢她。能这么喊的只有她那个早死的徒弟，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陆婆的双目已经浑浊起翳，可她望向王洁的眼神凌厉如刀。
“谁准你这么喊我？”
“你准的。”
王洁挽托起陆之瑶，要带她也进祠堂，王洁说：“郎放需要你帮忙。”
“帮忙？”
“陆姨，还没听出来吗？”
王洁的声音是那么陌生，根本不是乔小琼的声音，可这语调、语气，全然是她疼爱的那个女徒弟。陆之瑶也是八十多的老人了，她有些受不起这种回忆的冲击，步子慢了许多，手杖也有些握不住。
陆之瑶回话的声音被雾吞噬，她还是被王洁带进了龙骨祠堂，步子虽慢，可一点没有停顿。
史高超没想到，蒋良霖还真能派人来，不是从西北角的障子林进，不是直去蔡承平守的开蒙堂，而是硬生生要来翻他这蒋宅一圈的鬼墙。
蒋家东南西北的四个正方位都是建筑，宅眼一般不在建筑里，而在宅子的风水中。按蒋家的设计，东北起高墙，守苍龙玄武的交叉位，本来高墙就很坚固，守墙不难。至于老赵头说的狗洞，史高超觉得压根不会有这种东西。
没曾想，史高超引以为傲的耳朵，遇上了不知天高地厚来挑事的小子，竟然被天克。他只是忽然感觉双耳一刺痛，然后回神望去高墙，只见雾气更浓，仿佛能闻到硝石金属的干苦之味。雾气后，鬼墙倒是没有被开狗洞，倒是被架了云梯，这样比较省事。
“从史高超这里走最稳妥，蒋家真是无人可用了。”
伍柳这样教导着，他没想到，自己都死了好几天了，竟然还在给人在蒋宅指路，也不知道是可怜还是可爱。
作者有话说
第167章 繁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