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3、繁花 ...
-
郎放用舌尖轻轻一顶,圆形木片滑到左边脸颊肉与后槽牙的交界处。他像藏药一样把木片藏了起来,同时又尽量保证自己能说话。
时间过去一天半,封先生突然过来,还跟郎放说那么多屁话,只能证明他的心中产生了危机感。
不过这唇枪舌战很快就翻了篇,封先生很快调整了状态。他刚才的判断没错,是该要逼鼓龙自己出来。
他心中怀疑,现在饿鬼无法吸食烛阴血会不会是因为有鼓龙从中作梗,如果剥离鼓龙,这过程可能就顺畅了。换一个思路来想,就算这打破禁制的关键不在鼓龙身上,能挑出他们夫夫的软肋来挑拨他们二人,也不失为一个良策。世人不曾想,原来酆都大帝如此阴毒,但从他设的大小地狱就该看出,他本就是喜欢拆分出折磨之法然后付诸实践的人。
“之前我派五十一个鬼祭子去围堵蒋良霖的‘替身’们,结果全被烛阴的玄鞭截胡,诛杀了当场所有鬼祭子,临时改道去祭了鼓龙,这事你可还记得?”
封先生俯身,将铁索攥在自己手里,一圈一圈绕在手上,直将郎放的脖子拉近自己,“蒋良霖有没有跟你说,他凭什么来截胡?”
郎放怎么知道凭什么?恐怕就连蒋良霖都不知道吧,郎放想。
就算是脖子上被人牵了锁链,郎放也能抽出注意力来观察整个教堂。视线越过封先生的肩头,颇有不在乎又无所谓的潇洒。高三十余米的龙骨如树如柱,整间祠堂的挑高高得让人难以想象,比起古祠堂,感觉更像是拱顶的教堂,此处的木结构比郎放去过的任何地方都坚固,设计的人一定希望不论风吹雨打,此祠堂永存。这真的是封先生的地盘吗?郎放不觉得封先生可以为他的战利品专设这么漂亮的地方。
不回话很不礼貌,郎放敷衍道:“我只知道鬼祭子是大不敬的东西,没想到是你放的。”
虽是敷衍,可也是郎放真心。这鬼祭子设来是为了祭恶神,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些恶神应该指的是地府秩序的大敌们,结果是酆都大帝自己设的。
怪不得人家秦裕伯不知道鬼祭子的事,难道真的是他不知道吗?或许只是堂下何人状告本官罢了。
封先生注意到郎放神思涣散,正了正他脖子上的长链,他对门外道:“让王洁进来。”
嗯哼,王洁。郎放挑眉,原来这号人在这里等着呢。
这二十多年来在长三角建立“平安图”组织的女头目,果不其然是与蒋家和封先生有关。这人对郎放来说已毫无新意,从知道这号人开始就已经做好了正面撞上的心理准备,所以郎放看见那女人迈进祠堂时,他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打量对方。
他们之前不知道王洁的年龄,但参考金墨、郭国英和顾鹏三人,郎放原以为王洁也和这三人一样,是通过换魂来让自己返老还童一轮的,但今日所见,王洁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感觉和邵雪同辈。
李朝志说王洁是农村发家的,郎放可从王洁身上的许多细节看出这点,比如眼角的风霜和手上的粗纹,包括王洁穿的衣服都是宽松普通的棉质衣裳,过肩的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样貌平平无奇,符合郎放对王洁最初的想象。
可直到王洁走近,郎放才稍稍觉出一点异样。
“烛阴的禁制不能禁普通人,接下来我把他交给你。”封先生将锁链的一端递到王洁手上,
“按我方才交代的那样,将鼓龙逼出来。我只给你一天的时间。”
“半天就好,最晚子时。”王洁平静地接过锁链。
封先生因知晓蒋良霖没有按他所想地直接联系蒋家,而是重回地宫,现在已经取得了关键性进展,他不喜欢蒋良霖这不慌不忙却极限踩死线的样子,不把他放在眼里,那他只能做些什么来激蒋良霖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蒋良霖要逼他。
封先生施施然带走那些无用的饿鬼,他打算看看逼出鼓龙之后能不能趁虚而入,那时夺去禁制。他本该想到这一招的。
王洁比郎放矮上不少,她再将锁链挽了两圈,叫郎放不知道该是俯身还是下蹲,被牵得极其难受。她没让郎放回到原位,而是牵羊一样牵着郎放走,郎放亦步亦趋地跟随她时才发现,原来龙骨后还有一片巨大的空地,他之前还以为龙骨的底座延伸极宽,后面是走不过去的。
二人绕到巨大龙骨的背面,王洁竟然比郎放还沉默,她手上的动作倒是很明了。王洁将郎放拴在一旁,她从暗处拖来两张沉重的方桌,并将它们拼合在一起,紧接着,她开始往方桌上布置东西,无非就是铁器、熏干植物和血染的方术道具。铁器是刀、钳、剪之类的东西,像手术用具,看了很瘆人,感觉马上就要把郎放摁在桌上开膛剖肚一样。熏干植物有草、木、花,郎放看不真切。血染的方术道具各式各样,从颜色就能看出来,黑黑红红,或是腥黄,应该是狗血、鸡血、牛血等不同动物血甚至人血做的方术道具。
王洁布置了约半小时,郎放被他锁在墙角,因为锁得刁钻,硬生生让郎放站了半小时,这对这个月份的郎放来说还是挺难捱的。
郎放方才感觉到的异样便是王洁的气质。不论是她的沉默还是她的姿态,尤其是这不疾不徐的动作,让郎放觉得王洁不像钱纵所形容的“平安图”组织头头。在钱纵嘴里,王洁是纯粹的村妇,在演讲宣教的时候很激越,用词粗俗,周身都是农村的社会习气,现在想想不知道是不是她为了在农村发展下线而故意选择这样的人设。
在把郎放送上木桌之前,王洁去拿了水和干粮来。她将锁链稍稍调长,又在墙角放了蒲团,让郎放可以坐下休息。郎放检查过之后便狼吞虎咽起来,尽管他不感觉饥饿,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总得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还不知道一会儿会被怎么折腾。就算是断头饭也得吃好喝好,这是郎放的生存哲学。
嘴里的木质圆片非常碍事,郎放趁王洁眼神离开的时候,小心地将圆片吐到掌心里,握住之后继续进食,等吃完再塞回嘴里。
此时,王洁终于出声,语速飞快道:“咬碎它,和水一起吞进去。”
郎放闻言怔愣片刻,接着他马上反应过来,趁刚吞下面食之后的空档,他将木片重新塞进嘴里,并试图用后槽牙狠狠一咬,木片脆生生地碎成两半,郎放不顾木片味道之奇异,连忙用牙将其咬碎,并端起水碗,用剩下整整半碗水将木碎尽数送入腹中。
王洁复又不言不语,郎放等嘴里的木渣味散得差不多之后,又吃了几口馒头,这才放下干粮,试探问道:“你……”
第二字还没出口,王洁就去解下连在墙上的锁链,重新攥进手中,猛地一拽,就是让郎放别再说话的意思。
她牵着郎放跌跌撞撞走到拼在一起的两张木桌上,示意郎放躺上去。郎放心下矛盾,他刚才吞木片完全是个潜意识行为,仿佛他知道自己早该这么做,所以王洁这么说时,他立刻照做了。但现在王洁的行为让他依旧感到危险,所以郎放犹豫。王洁冷冷地提着他脖颈上的铁脖套,竟是力气极大地将他拎上了桌,再一压,郎放几乎是摔在木桌上。
“封先生说,要将鼓龙逼出来。”王洁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和她的长相大大地不符,竟是清冷挂的,“你知道鼓龙最怕什么吗?”
“听闻鼓龙死时是被东皇斩于钟山山门,可它其实并不怕东皇的剑。”王洁停顿,手上动作不停,趁郎放痛时将他的四肢禁锢在木桌的边角,呈大字型,“鼓龙怕的是烛阴,它对父亲又爱又怕,尤其怕烛阴不要它。”
“烛阴混账。”郎放不由得骂出声。
“但鼓龙现在并没有值得害怕的人与物了,用恐惧无法逼它出来。封先生说要我把烛阴的遗骨焚毁,刺激鼓龙的幼儿心智,这样或许有用,但我觉得这反而最徒劳了。”王洁的手探上郎放额头,抹开他额前碎发,她俯身与郎放对视,郎放只觉得她的手指极冰,不像活人的手。
郎放再想开口,结果王洁做了噤声的手势,果然是不让郎放多说话。王洁对此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只需要等到亥时,它自己便会出来,我现在只是帮你做好准备。”
准备?郎放不知道自己是该发怵还是给出点别的反应,他四仰八叉地被锁在桌上。王洁的脸离开,郎放只能看见祠堂顶和延伸到顶部的烛阴龙骨,烛火幽幽,郎放觉得自己才像是烛阴的祭品,像一头整只献祭的猪。
郎放本想读秒数时辰地迎来亥时,可他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睡着。之前一天半被饿鬼扑身时的疲惫一齐涌上,让他躺在硬板桌上都能入睡。郎放醒来的时候几乎一弹身,他还以为龙骨祠堂是个梦,醒来就能回到蒋良霖身边,然而醒来后,他还在原地。
耳畔传来极响、极悠远的铁器敲击声,震得郎放头脑发昏、眼前发黑。
那敲击的人似乎在确认郎放醒来之后,才一边敲击铁器一边绕圈,不止是停在郎放的耳边折磨他的听力。
王洁绕圈地敲手中的铁器,郎放挣扎起身,定睛确认王洁手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他终于看清时,郎放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铁片,铜牛角——郎放曾用过的“天钉”之法,作定魂、锁魂之用,是他的东郎师父曾教授他的。王洁神色肃穆,绕圈敲击天钉,郎放这才看见,暗处竟然聚满了人,颈上束着红布条,是鬼祭子,数量众多,而王洁敲天钉是为了震住他们。
如果郎放仍在龙骨的正面,他会发现他之前的感觉没错,龙骨前的三根长烛此刻已经烧到了底端。
王洁发现郎放醒后,她吹响了嘴上衔着的骨笛,霎时间龙骨剧烈摇晃起来,欲碎欲倾。郎放挣扎四肢,不知道现在即将发生什么,可现在把他锁在这里实在是太碍事了啊!
如果蒋良霖能将骨笛一事告诉郎放,那郎放至少现在不会如此慌张。不过就算蒋良霖此时此刻在此地,也会呆呆地说不出话。